65. 第 65 章

康熙四十年九月初一。


晨晓时分,天光犹暗,安亲王府的女眷们在主母的带领下,去往永安禅寺,烧本月第一炷香。


再过七天,府中的嘉慧格格就要出嫁了,贵婿皇八子胤禩,身份尊贵,相貌清俊,文有经天纬地之才,武有安邦定国之能。为人宽仁,谦逊有礼,常能折节下交,故而深得人心,威望颇高。无数名门闺秀为其倾心,八旗贵女争相求嫁。


赐婚旨意颁下后,人人艳羡嘉慧格格命好,安亲王府亦是一派荣耀。


细算起来,嘉慧其实不算安亲王府的人,而是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像寄居在贾府的林黛玉一样。


其母是安亲王第七女,父亲郭络罗明尚,是安亲王的外甥。明尚死的很不光彩,他因诈赌孙二千余两白银而被皇帝御笔判斩,当时嘉慧还在母亲腹中。而她母亲在生下她不到两年后便抑郁离世。


之后,她被接回安亲王府,由大舅玛尔珲和舅母佟佳氏抚养。


安亲王子嗣极多,生过二十个儿子,二十三个女儿,虽然大部分都夭折了,只剩下五个儿子,六个女儿,但子又生孙,家里从来不缺孩子。


在这样一个比贾府更煊赫、更复杂的家庭里,有那样一个父亲的孤女嘉慧,没有长成敏感尖锐的林黛玉,而是长成了圆融练达的薛宝钗。


她出挑而不张扬,深受安亲王府上下喜爱,得赐佳婿,众姐妹也都为她欢喜。


她谦称自己德行不及姐妹,只因曾在佛前祈愿,才有此良缘。


所以今日出门上香,一为她还愿,二为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祈福。


“惠姐姐,你当日究竟是怎样求的?再教教我嘛!我方才只顾着瞧二姐姐新制的扇子,未曾听得仔细呢。”三格格满脸娇嗔,拉着嘉慧的袖子轻轻摇晃,像一只可爱的小猫讨宠。


别的姐妹都已背的滚瓜烂熟,只有她,到了离永安禅寺还有区区二里地时才着急。也只有她性格最单纯,最喜欢围在嘉慧身边。


她比嘉慧小四岁,今年十四岁,不过心智成熟的晚些,情窦未开。只因平日里常听四九城的千金小姐们谈论八贝勒,便懵懵懂懂跟着憧憬,将来也能嫁个八贝勒这样的男人。


嘉慧曾戏弄她:“我正舍不得你,你也嫁过来便再好不过了。”


三格格当时眼睛一亮,竟信以为真,惊喜道:“咦,我竟没想过这么绝妙的两全之法,还是惠姐姐聪明!”


她一蹦一跳地去央求父母促成这桩婚事,被佟佳氏训了一下午,灰头土脸地跑回来道歉:“慧姐姐,我可太糊涂啦!我只想着能跟你在一块儿,还能嫁给像八贝勒这样的人中之龙,却没想过,这样便是夺人所爱,额涅还说,一门同时嫁二女,显得安亲王府十分上赶着,很不成体统。”


嘉慧不仅没有怪她,还安抚了她一番,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的愿望又变回了:嫁给像八贝勒的男人。


马车晃晃荡荡,嘉慧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轻戳着她的脑门道:“这回可记住了?”


“记住了!”三格格俏皮地点头,嘴角轻扬,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


永安禅寺后院里种了一大片彼岸花,这时节开得正好。


嘉慧步出佛堂时,舅母与姐妹嫂嫂们仍在另一个大殿内虔诚祈愿,她不愿打扰,便携着两名贴身奴婢,款步去后院赏花。


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出自法华经,本名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意思是,开在天界之红花。


传说花妖曼珠与叶妖沙华被上天责罚不能相见,但他们彼此思念,不顾天条的约束偷偷会面。不幸的是,他们的私情被发现,天庭降下惩罚,让他们陷入无尽的轮回,并且生生世世花开时不见叶,有叶时不见花。


经过无数轮回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把这花从地上拔了出来,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从此蔓珠沙华又叫彼岸花。


彼岸花的红,似是能将灵魂灼烧的业火,凝视这片火红,仿若能听到从火焰深处传来的幽咽,让人感到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嘉慧心中隐隐不安,忽然意识到大婚之前不该看这种不吉利的花,便要转身离去,忽听婢女小翠惊呼:“格格快看,花丛中好像有只白猫。”


白猫寓意吉祥、福泽,嘉慧心头一喜,忙踱步近前,仔细查看。


谁料‘白猫’却被她的脚步惊扰,在花丛中左冲右突,试图觅得一条逃脱之路,却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她跟前。


嘉慧完全惊呆了。


它身披纯白雪绒,像锦缎一般泛着流光,尖耳耸立,嘴尖且翘,琥珀眼眸幽邃机警,蓬尾竖立,宛如一顶圣洁的华盖,分明是只高贵美艳的狐狸。


“它真美啊,妲己的原身也不过如此吧。”嘉慧惊叹着俯下身。


“格格小心,莫被咬伤!”婢女小翠眼疾手快地拦住她,谨慎地叮嘱道:“毕竟是只畜生,别被它漂亮的皮囊骗了。”


小荷也赶忙劝道:“是啊格格,过几天就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丁点儿岔子。”


这时,白狐却发出“呜呜”的叫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琥珀般的眼睛里透着无辜。


嘉慧心中一动,像被蛊惑了一般,拨开小翠小荷,缓缓蹲下身。


白狐纹丝未动,任由她把手覆上脊背,两只尖尖的耳朵也乖巧得耷拉下来。


小翠小荷惊讶极了:“呀,竟这般温顺。”


可当她们伸手欲抚,白狐立马直身,冲她们龇牙低吼。


小荷咂舌道:“看来它认人。”


“只认格格这般菩萨心肠的人。”小翠微笑道,又对嘉慧道:“白狐是极为罕见的灵物,鲜少现身人前,如今在格格即将大喜的日子出现,还对您如此亲昵,可不就是上天特意送来的吉兆嘛。往后您与八贝勒定能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小荷也欢喜道:“是是是,戏文里,狐仙常化身白狐游走人间惩恶扬善。它定是来保佑格格的。”


嘉慧心中正欢喜,突然发现白狐的后腿上有一片皮毛濡湿鲜红。


“它好像受伤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片毛发,果见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正从其中汨汨涌出,顺着腿缓缓流淌。


她连忙吩咐小翠:“去外面问问有没有侍卫随身带着金疮药。”转头又吩咐小荷:“去找沙弥要块干净的帕子和一盆温水。”


白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琥珀双眸变得湿漉漉,满含感激之情。


嘉慧越发觉得它有灵性,心中暗忖,或许在这佛门净地救下它,也算自己一场福泽与造化吧。


闻得后院惊现罕见白狐,方丈主持与正在祈愿的女眷们纷纷赶来。


一时间,人群熙攘,白狐受了惊吓,直往嘉慧怀里钻。


嘉慧全然不顾血污沾身将它抱起,悉心安抚。而后更是亲自动手,极为细致地为它擦洗伤口,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白狐只是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未曾有丝毫挣扎。


伤口刚刚包扎好,白狐举起两只前爪,作揖似得朝嘉慧拜了拜,接着便从她身上跳走,穿过彼岸花从,跃上墙头毫不犹豫地跳入后山树林,倏忽不见踪影。


见此情形,众人无不惊讶,方丈手捻佛珠,施礼道:“格格心存大善,今日与这灵物相遇相惜,结下善缘,乃天赐之幸。日后定得庇佑,福泽绵长。”


白日里这番奇遇到了晚上还被阖府上下津津乐道。


不过嘉慧的舅舅——安悫郡王玛尔珲全然不知。


他忙于操持外甥女出嫁诸般事宜,忙碌得似陀螺,直至夜色深沉,墨染苍穹,方才得以归家。


与他一同返回府邸的,还有帮着筹备答谢宴的三个兄弟,包括四弟吴尔占,小舅子鄂伦岱,表妹夫纳兰揆叙。


管家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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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好一桌丰盛酒席,以酬爷们们今日之辛劳。


酒过三巡,四人兴致高涨,吹牛打屁无边无沿。


鄂伦岱满面春光地吹嘘起自己昨日新得的一幅奇画。


据其所言,画上绘有一女子,人头狐身,其容色妖冶魅惑,似能勾魂摄魄。


玛尔珲听闻,不禁哂笑,直言鄂伦岱一介武夫,于审美方面恐难有高深见地,其所言未必属实。


吴尔占亦随声附和,表示定要亲眼目睹此画,方能判定真伪。


纳兰揆叙便撺掇鄂伦岱速速回家取画前来一观。


所幸鄂伦岱居所距此不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侍从便携画而归。


但见那画被层层包裹,外层为一方精致锦盒,锦盒之内又套着柔软鹿皮卷套,卷套之中尚有一层上好缎袋,足见鄂伦岱对此画珍视有加。


糙汉鄂伦岱此时格外细致,生怕旁人碰坏了画,不肯假手于人,先在身上上反复擦拭双手,方将画从缎袋中缓缓取出,小心翼翼地将画徐徐展开。


座中诸人,皆为见惯世间奇珍异宝的顶级权贵,平日里难有宝物入其法眼。此刻被鄂伦岱这般郑重其事的架势撩拨起满心好奇,皆不由自主地伸长脖颈,欲先睹为快。


一旁管家心思细腻,提起琉璃灯盏,轻步向前凑了凑。


在卷轴完全展开的一瞬间,玛尔珲手执酒杯半空停滞,眼神惊滞,嘴微张无言。吴尔占双手紧扣桌沿,身子前倾,目如铜铃。揆叙碰倒了酒杯,酒洒一身浑然未觉。


管家亦愣在当场,张大嘴巴,浑然忘我。


只见素锦画布之上,静静伫立一位半人半狐的女子。


上身肤白胜雪,清冷卓绝,周身仙气萦绕;眉眼精致含威,仿佛能洞悉虚妄;鼻梁高挺、红唇微抿,没有半分柔态,尽显尊崇冷傲。


下半身为狐,狐尾蓬松盛大如华盖,尾尖优雅上翘,勾出曼妙弧度,毛质柔顺亮泽,似流淌的月光汇集,散发着幽微光晕,透着难以言喻的妖冶靡丽。


仙的清冷与狐的魅惑融合成睥睨众生、摄人心魄的美,叫人一眼万年,再难移开目光。


鄂伦岱目光迷离,带着几分自得与沉醉,咧着嘴高声问众人:“如何?信我否?”


众人如梦方醒,赞叹不绝,急不可耐地询问画是何人所做,所画之人可有参照等等。


鄂伦岱故意卖关子,命令众人先喝酒。


大家无有不从,纷纷端起酒杯。


突然!


“哎呀!动了!她活了!”一直默默提灯站在一旁的管家,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去,手中的琉璃灯随之剧烈摇晃起来,忽明忽暗的灯光洒落在画上,为本就如梦似幻的画中人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醉意醺醺的吴尔占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阿克苏,你没喝酒也醉了不成?”


正坐在画对面的揆叙却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紧接着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变得尖锐:“她真的活了!”


其余人心头一惊,都凝神朝着画望去。


就在这一瞬,画上忽然白光大作,那光芒强烈得让人完全睁不开眼,与此同时,一阵奇异馥郁的清香从画中逸散开来,弥漫在所有人鼻息之间,悠悠往人心肺里钻。


众人既恐惧又期待,想逃,脚却仿佛被钉在原地。待光芒渐渐柔和,都不由自主地缓缓睁开眼,抽气声顿时此起彼伏。


只见画中人竟从画里走了出来!


她已经完全幻化成人形,有脚无尾,穿着一条裸露双臂的白裙,上窄下宽,细腰如蜂,裙长拖曳至地面,露出一个尖尖的鞋头。乌发浓密垂顺,直泻腰间,白纱和黑发一起随风拂动,显得灵动轻盈,仙气氤氲。虽衣不蔽体,然其目光如寒星利刃,令人敬畏不敢直视。而白裙上的斑斑血迹,像是在提醒观者,她不是那种被偷了衣服就被凡人予求予夺的仙女,而是暴虐嗜血的妖邪。


他们再无半分亵渎之意,只觉得魂颤股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