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见我爱你
在温玉的实验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同时还夹杂着电子设备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嗡鸣声。商司瀚安静地坐在听力测试椅上，他的耳朵后面贴着电极片，而原本佩戴的助听器则被暂时取下，露出了那道蜿蜒曲折的疤痕——这是灵梧当年为他植入芯片时留下的痕迹。
文暖暖站在一旁，手中紧紧攥着一本记录本，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纸页里，仿佛这样能缓解她内心的紧张。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进行高频听力测试了，前两次的测试结果都令人失望，显示出商司瀚的耳蜗基底膜对1200hz以上的声波毫无反应。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损伤应该是不可逆的。
温玉站在测试设备前，面无表情地调整着各种参数，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开始吧。”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测试仪发出了第一组声波——500hz，这是一个低频的声音。商司瀚的右耳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左手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这是他听到声音后的示意动作。文暖暖见状，立刻低头在记录本上记录下来，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测试频率逐步升高。800hz，1000hz，商司瀚的反应依旧稳定。但到了1200hz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瞬，眉头微蹙。
温玉瞥了一眼屏幕，数据波形依旧平缓，没有明显波动。
"继续。"商司瀚低声道，嗓音仍带着刚开始说话后的嘶哑。
1500hz。
文暖暖屏住呼吸。
——滴！
测试仪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屏幕上原本平直的波形陡然跳起一道峰值！
温玉猛地抬头："什么情况？"
文暖暖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商司瀚的右耳——那理论上已经失去高频听力的耳朵——在1500hz的声波刺激下，神经电信号突然出现了清晰的反应曲线！
"这不可能……"温玉迅速调出历史数据对比，"上周的测试显示这个频段完全没有反应！"
文暖暖的指尖微微发抖，弯腰捡笔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她轻吸一口气。
商司瀚的目光立刻转向她，灰蓝色的瞳孔在实验室的冷光下显得格外锐利。
"撞到了？"他问。
文暖暖一怔。
——她刚才那声抽气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甚至连温玉都没察觉。可商司瀚……听见了？
温玉也反应过来，迅速调整测试参数："再试一次，1800hz。"
声波再次发出。
滴——！
波形再次跳动。
2000hz。
滴——！
2500hz。
滴——！
温玉的瞳孔微微扩大："商司瀚，你的高频听力……在恢复。"
文暖暖的喉咙发紧，眼眶蓦地一热。
测试结束后，温玉急匆匆地去调取更详细的神经影像数据，实验室里只剩下文暖暖和商司瀚。
她帮他重新戴上助听器，指尖轻轻擦过他耳后的皮肤，那里的疤痕已经比半年前淡了许多，但触感依旧清晰。
"疼吗？"她低声问。
商司瀚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
文暖暖别过脸，假装整理记录本，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态。这么多年来，她在他面前哭过太多次——疼痛时、复健失败时、深夜痉挛发作时。她不想再让他觉得她软弱。
"暖暖。"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嗓音低哑。
"嗯？"
他沉默两秒，伸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眼角，抹掉那滴没来得及藏住的眼泪。
文暖暖愣住。
——他很少主动触碰她。
神经毒素侵蚀后复健中的商司瀚，厌恶一切被动的依赖，包括她的照顾。他宁愿忍着剧痛自己翻身，也不愿开口让她帮忙；宁愿在卫生间里摔得满身淤青，也不肯让她扶。
可现在，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脸颊边，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真实得让她心脏发颤。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商司瀚没说话，只是收回了手，指节微微蜷起，像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接触。
文暖暖低头整理他的病历，忽然听见自己轻声呢喃了一句："我爱你。"
这句话，她每天都会说。在他疼痛难忍时，在他复健崩溃时，在他半夜惊醒时。哪怕他听不见，她也会说。
可今天——
商司瀚的耳尖突然红了。
文暖暖猛地抬头。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避开她，嗓音低哑："……嗯。"
——他听见了。
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真正听见这句话。
当晚，文暖暖洗完澡回到卧室时，发现商司瀚的助听器被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
她一愣："不戴了？"
商司瀚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其实他很少真的阅读，只是假装在看，以免她担心他失眠。
"嗯。"他简短地回答。
文暖暖犹豫了一下："那……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抬眸看她一眼，没回答，只是拍了拍身边的床铺。
文暖暖躺下，关掉台灯。黑暗笼罩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她侧过身，在昏暗里看着他的轮廓。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颌线。
"司瀚？"她小声叫他。
他没应声。
文暖暖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然后，她感觉到他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呼吸一滞。
"……听得见。"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嗓音沙哑，"你的呼吸，心跳，翻身时的动静……都听得见。"
文暖暖的眼眶瞬间发热。
——他摘掉助听器，不是为了屏蔽世界，而是为了在黑暗里，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转过身，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衣角。
"那……晚安。"她小声说。
商司瀚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里：
"……晚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