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猫猫2012 作品

梧桐树下他的影子

我十岁那年,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太敏感。毕竟生活里像我这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太多,谁会特别关注一个瘦小不起眼的女孩呢?但那些微妙的痕迹,就像梧桐叶间漏下的阳光,明明灭灭地提醒着我——有人在暗处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第一次注意到异常是在初冬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溜到出租屋大院后门的梧桐树下背英语单词,那里很少有人去,是我偷偷为自己开辟的小天地。那天特别冷,我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像一缕缕轻烟。当我搓着冻僵的手指翻开书本时,树根旁突然多了一盒热牛奶。

铝箔包装的牛奶盒上还凝着水珠,摸上去烫手。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枯黄的草坪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枝头跳跃。牛奶香甜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时,我莫名想起妈妈我的养母——虽然我对她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像褪色的照片。

"暖暖!你又偷懒!"李老师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我慌忙把空盒子塞进树洞,拍了拍校服上的草屑跑回去。那天晚上我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把牛奶放在树下,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第二次是在钢琴室。福利院唯一的那架老钢琴音不准,键皮剥落,却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每周三下午有音乐课,我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那天风特别大,从破旧的窗缝钻进来,把我刚练熟的《致爱丽丝》琴谱吹得满屋飞舞。我手忙脚乱地捡拾,上课铃却响了,只好匆匆把散落的纸张塞进琴凳下。

第二天再去时,琴谱整整齐齐地夹在谱架上,连折角都被细心抚平。我翻到背面,发现右下角有个淡淡的铅笔印记——像是谁的手指不小心蹭上去的。我用指腹摩挲那个痕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张伯,昨天有人来整理过钢琴室吗?"放学后我问管理员。

张伯正修理漏水的龙头,头也不抬:"没有啊,昨天下午锁门后没人进去。"

最奇怪的是杨西的事。他是附近中学的混混,总爱带着几个跟班来出租屋或者我上钢琴课的福利院里找茬。我因为成绩好常被老师表扬,成了他重点欺负的对象。书包里被倒墨水、椅子上粘口香糖都是家常便饭。那个雨天,他把我的作业本扔进水坑里,我蹲下去捡时,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的手被铁门夹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活该!没爹没妈的野种!"杨宇的笑声混着雨声刺进我耳朵。

我咬着嘴唇没哭,但那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眼泪把枕巾浸湿了一大片。第二天杨西没来上学,第三天也没有。一周后他出现了,右手打着石膏,脸上带着我从没见过的恐惧表情。更奇怪的是,他一见到我就躲,眼神闪烁得像见了鬼。

"杨西怎么受伤的?"我问同桌小林。

"听说是摔断了手。"小林压低声音,"但有人说看见他被一辆黑车拦住,车里的人..."

老师严厉的眼神让小林闭上了嘴。我低头看自己手上结痂的伤口,突然想起那天清晨的偶遇。

那是杨西受伤后的第一个周一,我值日要早到。天刚蒙蒙亮,巷子里弥漫着晨雾。我走到出租屋大院拐角处时,一辆从没见过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路边。车窗半开,雾气中隐约可见一个苍白的侧脸。

我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就在经过车旁时,那人突然转头看向我——确切地说,是看向我缠着纱布的右手。那一瞬间,我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像是冬日的湖面,平静下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郁。

我们的视线只交汇了一秒,车就开走了。但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记忆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浮现。

后来我在福利院档案室偷看到那天的访客记录——"商氏集团,商司瀚,18岁,捐赠物资"。名字旁边贴着照片,正是那个苍白的少年。资料显示他三个月前遭遇车祸,母亲当场死亡,他自己重伤残疾。

那年我十岁,商司瀚十八岁。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坐在车里,我站在雾中;他刚刚失去行走能力,而我甚至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

直到多年后,我在商司瀚的保险柜里发现那张泛黄的作文纸——《我的理想》,十岁那年的字迹歪歪扭扭:「想当钢琴老师,因为琴声能让哭的人笑起来」。纸角有干涸的血迹,和他轮椅扶手上的锈痕一个颜色。

"这是......"我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稚嫩的笔迹。

坐在轮椅上的商司瀚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杨西弄伤你那天......我打断了那家伙的右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用和他伤你相同的位置。"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轻柔地洒在房间里。那一缕缕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大自然的画笔,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光影画卷。我静静地凝视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那些年来我所感受到的那些目光,那些神秘的守护,都源自这个默默守护在我身边的男人——商司瀚。他从我十岁起就开始注视着我的成长,然而,他却始终与我保持着一种克制的距离,就像那梧桐树下转瞬即逝的影子一般,若即若离。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在喉咙里哽咽了。商司瀚缓缓地转动轮椅,面向我,他那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我无法读懂的情绪。

“因为那天在车上,我看见你受伤也不哭的样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就像看见十八岁的我自己。”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曳着,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十岁的我和二十八岁的他,终于在时光的长河中重叠在了一起。原来,有些相遇,早在我们知道彼此名字之前,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