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猫猫2012 作品

第1章 复健师的宣判

复健中心的灯光白得刺眼。

文暖暖站在评估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间的凤形玉佩。透过玻璃窗,她能看见商司瀚躺在评估床上,病号服裤管空荡荡地垂着,像两面投降的白旗。

"文女士,请进来吧。"护士推开门,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同情。

评估室里弥漫着消毒水与失败混合的气味。主治医师林修远站在显示屏前,眼镜片上反射着商司瀚的腰椎mri影像——那里有一团纠缠的白色阴影,如同被揉皱的神经网络图纸。

"根据最新评估,"林修远甚至没有看商司瀚一眼,手指敲打着键盘,"L1-L3节段神经呈现永久性损伤特征。医学上,我们称之为..."

"说结论。"商司瀚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病情。

林修远终于转过身,将一纸诊断书放在床头:"您终生无法站立了,商先生。"

诊断书上"永久性瘫痪"五个黑体字刺得文暖暖眼睛生疼。她猛地抓起那张纸:"这不可能!他昨晚还..."

"踢被子时踹到了我的腰。"她将诊断书拍在桌上,"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掀下床!"

林修远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脊髓损伤患者确实会出现下肢不自主抽搐,但这不代表..."

"放屁!"文暖暖抓起诊断书撕得粉碎,纸片雪花般落在地上,"你们连夜间监测都没做,凭什么下结论?"

一片寂静中,商司瀚缓缓撑起上半身,左手臂肌肉绷出清晰的线条。他精准地抓住悬在床边的轮椅扶手,一个利落的翻身就坐了上去,整个过程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谢谢林医生的坦诚。"他平静地说,左手推动轮椅向外滑去,"李克会来结清费用。"

文暖暖想去追他,却被林修远拦住:"文小姐,接受现实对患者更..."

她甩开医生的手,冲出门时看见商司瀚的轮椅已经滑到走廊尽头。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男人此刻微微佝偻着,像是被人抽走了某根看不见的支柱。

"司瀚!"她喊道。

商司瀚没有回头,轮椅继续向前。就在文暖暖准备追上去时,他突然停在消防栓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她看见商司瀚的左手——那只被所有医生判定为"部分功能丧失"的手——猛地抓住消防栓的红色把手,肌肉绷紧到几乎撕裂病号服袖口。随着一声金属扭曲的尖响,整个消防栓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

"砰——!"

巨响震得走廊警报器嗡嗡作响。商司瀚抡起消防栓砸向墙边的复健器械,一下,两下...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火花迸溅中,一台价值百万的步态训练器被砸得面目全非。

文暖暖站在原地,看着玻璃碎片像钻石雨一样洒落。商司瀚的左手虎口裂开了,血顺着消防栓滴在地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砸毁的动作。

当保安闻声赶来时,商司瀚已经停了下来。他松开消防栓,金属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的呼吸平稳得可怕,只有左手在微微颤抖,暴露出刚才的爆发消耗了多大体力。

"记我账上。"他对赶来的保安说,然后转动轮椅离开,碾过满地的玻璃碴。

文暖暖蹲下身,在一片狼藉中捡起从自己口袋掉出的老照片——六岁的她站在雪地里,身旁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蓝眼睛男孩,背景是楚家墓园的灰色拱门。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03年12月24日。

当她准备起身时,余光瞥见被砸毁的器械面板下露出半张文件。她悄悄抽出来,发现是一份残缺的研究报告,页眉印着「灵梧-神经再生实验-编号17」,而角落的批注笔迹莫名熟悉:

「当凤凰与龙共鸣时,枯萎的神经将如春藤重生。」

文暖暖将文件折好塞进口袋,抬头看见商司瀚的轮椅停在电梯口。他背对着她,肩膀线条僵硬得像块寒铁,但右手——那只被判定为"完全丧失功能"的右手——此刻正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腿,指节泛白。

就像在压制某种不该存在的知觉。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缓缓关闭,将商司瀚的身影吞没。文暖暖攥着那张残缺的实验报告,纸页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警报声仍在回荡,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文小姐,您最好劝商先生接受现实。"林修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他这样的脊髓完全性损伤,全球都没有康复先例。"

文暖暖转身,发现医生白大褂的袖口沾着一星暗红的痕迹——是商司瀚砸器械时飞溅的血。她突然想起昨晚确实被他"踢"了一脚,但那触感太过真实,绝不是什么不自主的抽搐。

"你们做过量子神经传导检测吗?"她抖开手中残缺的文件,"灵梧教授的研究表明..."

林修远的眼神骤然一变,随即恢复职业性的平静:"商夫人,那些都是未经证实的理论。"他伸手想拿回文件,文暖暖却后退一步,"况且,灵梧女士的实验室二十年前就关闭了。"

电梯旁的消防栓残骸反射着冷光。文暖暖注意到断裂的金属接口处有细小的数字编码——nC-17,与文件编号一致。

"我会再预约详细检查。"她将文件塞进包里,转身走向楼梯间。

地下停车场弥漫着机油与潮湿的气息。文暖暖远远看见商司瀚的黑色奔驰旁站着李克,后者正焦急地通着电话。车窗半开,商司瀚的侧脸在阴影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她放轻脚步走近,听见李克压低的声音:"...器械已经全部控制住了,但林医生坚持要报警...是,明白,我这就处理..."

车窗突然降下,商司瀚灰蓝色的眼睛直视文暖暖:"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商司瀚的左手随意搭在膝上,虎口的伤口已经凝结,暗红的血痂像一枚怪异的勋章。文暖暖取出湿巾,他却收回手,转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那份诊断书..."

"是真的。"商司瀚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三年前那场车祸后,我的神经传导检测结果就是一条直线。"

文暖暖想起他书房保险柜里的档案——那些被反复翻阅的医学报告,每份结论都如出一辙:不可逆损伤。但最后一页总是被撕去,边缘残留着焦痕。

"昨晚你确实踢到我了。"她固执地说,"力道、角度、温度,每一样都真实得..."

"幻肢痛而已。"商司瀚冷笑,"就像截肢的人会觉得不存在的腿在痒。区别是我的幻肢永远停在撞击前0.3秒——那辆卡车撞过来的瞬间。"

高架桥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文暖暖突然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在轻微抽搐,像在重复按某个不存在的按钮。

"你在隐瞒什么?"她直接问道。

商司瀚的左手猛地攥紧,伤口再次渗出血丝。奔驰驶入隧道,黑暗笼罩车厢的瞬间,文暖暖听见他几不可闻的低语:"希望才是最残忍的折磨。"

车库电梯的镜面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商司瀚的轮椅碾过门槛时,文暖暖突然按住扶手:"如果我说,我见过你母亲最后一面呢?"

轮椅骤然停住。商司瀚抬头,镜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什么时候?"

"2003年平安夜,楚家墓园。"文暖暖从钱包取出那张老照片,"灵梧阿姨给了我这个。"她指向自己颈间的凤佩,"说它会保护我,就像..."

"龙佩保护我一样。"商司瀚接完下半句,左手无意识地触碰自己领口。文暖暖这才发现他今天没戴那枚从不离身的龙形玉佩。

电梯停在顶层。入户花园的感应灯次第亮起,照亮地板上几滴新鲜的血迹——来自商司瀚未包扎的左手。文暖暖蹲下身,血迹旁落着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神经再生"和"禁忌"的字样。

"你早就知道林医生会下那样的结论。"她抬头,"为什么还要去?"

商司瀚操纵轮椅来到落地窗前。整座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如同倒置的星河。他的背影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黑色的剪影,边缘模糊在夜色里。

"为了记住绝望的滋味。"他轻声说,"那是最好的止痛药。"

文暖暖走到他身旁,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只注射器,里面的蓝色液体与灵梧实验文件上描述的神经抑制剂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过来——商司瀚不是去求诊,而是去确认自己的恨意是否足够支撑下一个三年。

夜风吹起窗帘,露出墙角监控器的红色光点。文暖暖想起那份被藏起的实验文件,想起商司瀚反常的右手反应,想起他母亲留下的那句谜题。她轻轻握住商司瀚血迹斑斑的左手,感受他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

"我不会劝你放弃希望。"她将注射器扔进垃圾桶,"因为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

商司瀚的右手突然痉挛般抽动一下,碰倒了窗边的水杯。玻璃碎裂声中,文暖暖看见他右腿反射性地一颤——幅度只有两厘米,但确确实实存在。

监控器的红光无声闪烁,像一只永不闭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