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投罗网

穆茹婷的话如平地惊雷,震惊四座。

“泓庙牌匾可是陛下亲笔写下,它不是应该在梁州吗?”

有同样想法的并不在少数,明朗县是有一条泓江支流,以牌匾的重量,它难道能顺流直下,逾越千里?

简直是天方夜谭!

娘子们的猜测不绝于耳,丝毫没有打扰到熟睡的燕小金,宋观澜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沏好茶,顺手递一杯给陶豆蔻。

炭火旺盛,单薄的衣衫干了大半,身体应该回暖才是,陶豆蔻的脸色却更加苍白,几乎是颤着双手接过热茶,仰头一口闷完。

宋观澜觉察出不对:“你怎么了?”

她张张嘴,却在出口的瞬间咽回去:“没事,我没事。”

嗓子都烫哑了,居然没喊一声疼。

一旁的丛青紧盯着陶豆蔻的背影,眸底杀意一闪而过,附身到宋观澜耳侧。

说完,丛青做了个下劈的手势:“娘子,要不要?”

拿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溅出的茶水落在手背,留下一片红痕。

宋观澜强迫自己不去看陶豆蔻,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背的茶渍:“准备着吧。”

*

燕朝皇宫。

大殿上,群臣静默。

宋醉兰双膝跪地,额头叩在冰冷的黑玉石砖上,呼出的气息为石砖蒙上薄雾,转瞬消失。

前方是一块厚重的破旧牌匾,四周刮痕无数,被水浸泡后边缘略微腐坏,中间大字金漆脱落,字体裂口,但“泓庙”二字仍清晰可辨。

这便是渔娘打捞上来的牌匾。

高位之上,女人双目微阖。

她身穿金红凤袍,头顶九凤衔珠朝冠,浸淫帝王权术多年,一张历经风霜的脸不怒自威。

正是燕帝,燕忱。

“宋醉兰,你可知罪?”

轻飘飘一句话,听不出喜怒与否,宋醉兰却心脏骤停,连连叩头:“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实在不知这牌匾出自何处,是何人所为?请陛下明察!”

“此物出现在你辖下,你竟说不知?”

豆大的冷汗滑落,糊花脸上的脂粉,汗水滴在石砖上,分明无声无息,落在她耳朵里却是一柄重锤。

“陛下,微臣无能!”

宋醉兰悄悄抬头,试图去拽亲姐姐宋醉丹的衣摆。

宋醉丹瞥她一眼,那手一缩,重新收了回去。

如此窝囊模样,燕帝不耐再看:“工匠查验结果如何?”

太常令赵有仪上前一步:“回陛下,经工匠查验,此物貌似泓庙牌匾,其实不然,用料、刻痕、金漆纹理皆是仿造,唯有——”

她略微一顿,将头埋得更深:“唯有字迹与陛下一般无二。”

“放肆!你的意思那牌匾是朕写的不成?!”

燕帝大怒,群臣下跪。

赵有仪高呼不敢,却并未改口。

燕帝气的发抖,连喝两盏茶才压下心中火气。

“大司徒,你怎么看?”

谢元霜年过半百,两鬓花白,双眼浑浊,若不是身着一品官服,丢进人堆里也看不出特别来。

此刻慢悠悠道:“陛下,泓庙乃是天下百姓为陛下所建,意指民心所向,如今奸恶之人趁机作乱,牌匾招摇过市扰乱民心,动摇国本,亦有“天降神罚于燕朝”之谬论流传。”

“依臣所见,应当彻查此事,揪出幕后黑手。”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文绉绉说了一堆,全是车轱辘的废话。

燕帝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喝一盏茶:“大司马呢?”

宋醉丹与燕帝对视一眼,眼角斜睨秦问婵:“微臣以为,应当派兵前往梁州,镇守泓庙,流言不攻自破。”

听到这,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司空秦问婵不等燕帝点名,蓦地开口:“彻查此事本是应当,但泓庙本就有守卫,特地派兵前往梁州,路途劳顿,又需车马粮草,是否太过劳民伤财?”

秦家在梁州如土皇帝一般,若是以镇守泓庙为由派兵,秦家必然受到燕帝掣肘,她此时站出来似乎并不意外。

唯有秦问婵自己知道,官服之下已是一身濡湿。

但她仍旧挺着脊背,直面宋醉丹。

盛怒的燕帝却眸光大亮,秦家盘踞梁州多年,当地官员豪绅甚至只知秦家,不知帝王。

她怎能不恼?

未曾想,一个仿造的泓庙牌匾不是灾祸,而是天赐良机!

见燕帝意动,秦问婵给己方党派示意,十几个朝臣齐刷刷跪下,哭诉国库空虚、粮草匮乏、兵力不足……

宋醉丹这边不甘其后,双方争执不下,朝堂犹如街头闹市,嘈杂不休。

谢元霜眼观鼻鼻观心,燕帝倚着凤位揉捏额角。

*

熬了半日终于下学。

江慕宁和王鸢追着穆茹婷一道离开,如她们一般的学子比比皆是。

今日之事涉及朝堂,诸多内情她们不敢在太学讨论,私下与好友说几句便无妨了。

燕小金睡醒后没多久被姮亲王府的管事唤了回去,陶豆蔻脚底抹油,下学便没了人影。

行到马车前,宋观澜幽幽叹息。

夺人性命非她所愿,但若有人拦了她的生路,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一开始,宋观澜没注意丛青欲言又止的表情,直到车帘掀开一角,陶豆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脑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车轮滚动,车内铜炉飘起袅袅香烟。

香味似乎有安神之效,陶豆蔻身旁是叠放整齐的轻裘,手中捧着热茶,心跳逐渐平静。

宋观澜摩挲着茶杯边缘,温声道:“寻我何事?”

“我看见了。”

隔着车帘,丛青握紧刀柄,缓缓出鞘。

宋观澜神色不变:“看见什么?”

陶豆蔻吞吞口水,声若蚊蝇:“我从明朗县回来的时候,亲眼看见有人把什么东西投入江中,等她走后,我下水查看,但什么都没找到。”

“我怕错过蒋学官的课,急匆匆便回来了。”

“现在想来,那东西肯定是泓庙牌匾。”

宋观澜放下茶盏,摸了摸袖中的匕首,问道:“你想去报官?”

她点头又摇头,诚实又怂包:“想,但我不敢。”

一个小小学子,既无背景,又无官身,那人敢挑衅皇帝,自然敢取她性命。

宋观澜又问:“你可曾看清那人样貌?”

陶豆蔻仔细回想:“天色太暗,我只知道她黑衣蒙面,身形高挑,行动鬼鬼祟祟,倒是未曾看清相貌。”

车厢摇晃,宋观澜松下肩膀,这意味着她没有证据,可她本身就是人证。

“为什么同我说这些呢?”

二人不过数面之缘,她这些话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对,宋观澜想,她已经决定要杀她了。

只是没想到,她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