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太苦
酒盏推到江雪衣的面前,她低头看着澄澈的酒液,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
在此之前,她还真的完全没沾过酒,江雪衣也不知道祝昭带的酒是从哪里来的,酒盏之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香气,与馥郁的酒香混杂在一起,一时间倒是让她灵台澄澈了不少。
她藏着视线偷偷打量祝昭,却发现少女根本没在看她,她的眼里仿佛只有眼前那一杯酒,剩下的就是莫名的死寂。
江雪衣端起酒盏凑到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口感很好,一开始入口很苦涩,甚至有些烈,江雪衣呛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她以前是剑墓的宗主,是闻名天下的邪剑修,反派的名头更是堂堂正正,结果如今喝一口酒就被呛得咳嗽不已。
啧,该说她确实不适合做这个反派吗?
她咳嗽了两声,面颊上逐渐泛起少见的红晕。
只是酒液太苦,江雪衣有些龇牙咧嘴,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喝,好不容易喝得能见到杯底,却看见祝昭面前的酒盏已经空了再满,满了又空。
少女面上没有一丝可疑的绯红,仿佛这些酒对她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江雪衣顿时觉得有些挫败。
可是这种挫败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她就看见祝昭支住桌子,上半身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像她那样的喝法,估计清醒不了多久。
喝得很凶。
江雪衣把盏中最后一点喝完,然后把酒盏推到一边,不给祝昭再帮自己添酒的机会,院子里又开始起风,但是轻轻柔柔的,抚过院中两个人,院中的花瓣也开始飘落,纷纷扬扬的落在两个人身上。
江雪衣知道,以祝昭的性子,她肯定不会用修行去抵御酒意。
就像之前她也不会屏蔽雨滴,不会不染尘埃,这时候江雪衣突然觉得祝昭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但她有通明剑心,有天生的剑骨,所以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甚至背后还有天道的推动。
只是这些江雪衣知道的并不清楚,也权当是个猜测。
祝昭喝酒似乎不上脸,所以动作看上去有些缓慢而醉醺醺的,但面上却和往日无异。
江雪衣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还醒着吗?”
“……唔。”
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江雪衣原本以为她问自己喝不喝酒是为了倾诉,毕竟刚才在那里听见的话确实不好听,如果往心里去估计也要戳心窝子戳很久,尤其像祝昭这样的性子,有时候是非对错分得很清楚,但有时候依旧又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但是恰恰相反,祝昭只是一味的斟满又一饮而尽,动作熟练,很难不让江雪衣联想到什么。
是不是去年的时候,她在离开剑墓的几天里,她也是这样?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喝酒的?
江雪衣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心情复杂一片,她伸出手拦住了祝昭又要端起的酒盏。
少女的手腕纤细洁白,被江雪衣一拦硬是没能握紧酒盏,泼洒了一些酒液在石桌之上。
梨花香又开始蔓延。
江雪衣咽了一下,然后看着少女微眯着眼,显然有些意识不清醒,嘴里还在咕咕哝哝的不知道说着什么,江雪衣凑上去听,但也无法把这些零碎的字词拼凑成一句完整而连贯的话。
江雪衣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有点好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祝昭喝醉的模样,她对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她也知道这不是祝昭演给她看的戏码。
她把桌上凌乱的酒盏都重新整理好,祝昭先前拿出来的酒坛子如今已经空了一大半,江雪衣只喝了半盏,显然大部分都被祝昭贪杯了。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趴倒在桌上的祝昭,她半边脸埋在臂弯之中,另半边被日光沐浴,肌肤亮得有些耀眼。
江雪衣抬手帮她挡住一点。
“……好苦。”祝昭轻轻嘟囔了一句。
江雪衣愣了一下,但随即浮现了几分笑意。
“……苦,不好喝。”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明明是抱怨的语气,可是在醉酒的情况下反而听上去像是在娇嗔。
“那喝点甜的?”
“……不要。”
“明明知道苦为什么还喝呢?”
江雪衣没指望祝昭会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虽然她确实很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不然她只会这样漫无目的的自己醉酒自己排遣,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因为,因为只有这样,才觉得别的没那么苦……”祝昭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好像在害怕什么。
江雪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握住了少女的手。
很软,柔弱无骨,五指修长,把玩起来也很有意思。
她轻轻的捏着,然后听着祝昭不高不低的声音喃喃自语:“……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弃宗门投身魔道……谁都觉得我疯了,谁都觉得我是恶人……是叛徒……”
“没有,你没错,错的是他们。只是你太善良,不肯说出事实,自己承受了太多。”江雪衣看透了很多,好在现在祝昭是醉酒状态,应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倒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安慰安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无坚不摧,实际内心软的一塌糊涂的笨蛋。
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了。
她是这样的性子。
整个人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剑,浑身的凌厉让人难以直视。
但实际上她沉积了太多情绪在心底,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只有她卸下防备的人,也就是江雪衣,才能听见只言片语。
“……嗯,我没错,我没错。”祝昭似乎捕捉到了江雪衣话中的关键词,反复念叨了两遍,好像在强调着什么。
“世味太苦,若是酿成酒,或许就和眼前这一杯一样。”江雪衣低声说:“若是觉得太苦,那不妨加一丸糖,苦涩之后才有回甘。”
祝昭醉过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庭中风止树动,花瓣又洋洋洒洒淋了两个静默的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