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黄连苦,不及百姓苦。天下寒,弗如人心寒。
夜幕如墨,狂风在北疆城的上空肆虐呼啸。
破旧的木门被狂风狠狠拍打着,发出 “砰砰” 的巨响,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
一位身形干瘦的男人,艰难地从后院归来,他的身上、头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手中紧紧抱着几根干柴,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内,将干柴塞到炉底。
火苗欢快地舔舐着干柴,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可即便如此,屋内的温度依旧迟迟上不去,人们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色的哈气。
这位男人便是北疆城最大医馆的馆主 。
他经营医馆多年,一颗医者仁心,常常为穷苦百姓免费治疗,在北疆城百姓的心中,赵叔有着极高的声望,人们对他敬重有加。
“赵叔,您就别忙活了,快坐着暖暖身子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寒冷与寂静。
赵叔拍了拍肩上的厚雪,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成。”
“尘,北疆城不及京华,这鬼天气说变就变,苦了您了。” 赵叔一边说着,一边在火炉旁坐下。
萧逸尘此刻身着普通伙计的布衣,朴素而低调。他坐在火炉旁,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脸庞。
“黄连苦,不及百姓苦。”
“天下寒,弗如人心寒。”
“如今,我能有屋能避寒、有茶可暖身,已经极好了。可是你说这里的百姓呢?他们怎么办?”
赵叔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透露出无奈与哀伤,他又往炉底塞了塞木柴,缓缓说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等死...”
说完,赵叔抬起头,望着那扇快被吹散架的木门,眼中满是担忧。他起身搬来一张桌子,抵在门口,试图阻挡狂风的侵袭。
“这场大雪,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赵叔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悯。
听到此话,萧逸尘望着手中的热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前的他身为世子,生活在繁华的京华,被荣华富贵所包围,瞧不见这人间的疾苦。
如今,他亲眼目睹了这残酷的世道,才明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的悲惨景象竟真实地上演着。
“楚家势大,只懂得争权夺利,当官的也不作为,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世道还哪算的是人间?不如说是地狱。”
赵叔点了点头随后从一旁拿出两个红薯,轻轻地放在火炉上,眼神呆呆地望着炉底跳跃的火苗,仿佛在那火光中看到了往昔的岁月。
“要说我们北疆就没有这个福分。”
“福分?此话何解?” 萧逸尘微微皱眉,目光疑惑地看向赵叔。
“多年前,这北疆确确实实出了个好官。”
“且不说他平日里做的那些功绩,那时候在这种天气,大街小巷没有一家挂白幡,就单单这一条便能体现我们老百姓过的有多么幸福。”
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在外面待上一会就能把人冻僵的恶劣天气下,能做到如此地步,萧逸尘心中不禁想象着那时候北疆百姓的幸福生活,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安宁与祥和。
“对于寻常人家,活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萧逸尘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胃里总算有了点暖和气。
赵叔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可惜啊,好人命不长。”
“那名好官叫什么名字啊?” 萧逸尘好奇地问道。
“北隶巡抚史:柳良,也是柳家家主。”
“柳家!” 听到这个名字,萧逸尘的瞳孔猛然扩大,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连手中的杯子都没拿稳,里面的茶水溅进火炉内,“刺啦” 一声,顿时火势小了许多。
赵叔惊呼一声,连忙又添了两把干草,他瞧着萧逸尘的反应,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立刻问道:“你听过柳家?”
萧逸尘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回过神来,强装镇定地说道:“听... 听过。”
而赵叔也没多想,只是将红薯翻了个身,继续说道:“唉!一夜之间柳家七十七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应该是七十六...”
因为声音太小,赵叔也没有听清萧逸尘说了些什么:“尘?你刚刚说什么?”
萧逸尘为了掩饰慌张,连忙给对方倒了一杯茶,说道:“没什么。”
不光是北疆城,就连楚家和天下人都以为那一夜柳家死了七十七人,却不曾想还有一人活了下来。
萧逸尘变得沉默不语,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他的思绪飘回到了与芙竹初次见面的那一刻,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
“求你帮我,帮我查明我父亲当年到底被谁所害,还我柳家上下七十六条性命一个公道!”
“你… 你父亲是谁?”
芙竹红着双眼,泪水不停地流淌,缓缓道出:“当年北隶巡抚史 —— 柳家家主柳良!”
......
后来萧逸尘根据当年柳良向圣上呈递的奏折方才知道,那时候柳良暗中收集楚家和几个郡守合伙加重税收,强行征兵一事,惹得当地百姓民不聊生。
后来不知为何此事泄露,在不久后,柳家就被满门屠尽。
当时也只有北隶巡抚史之女--柳容儿活了下来,后来便更名芙竹。
始作俑者是楚家还是那几个郡守,如今也没个头绪,不过萧逸尘却一直没忘,若一切结束后,萧逸尘肯定会实现诺言,还柳家清白。
赵叔见萧逸尘不语,便拿起一块烤好了的红薯递了过去:“趁热吃点吧。”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泣声,穿透呼啸的狂风,传入两人耳中。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到窗前。
透过朦胧的窗棂,只见夜色中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在晃动。“不知是谁家又遭了难,死人了。”
萧逸尘望着手中香甜的红薯,也只觉得索然无味。
“柳家死后的那个冬天,北疆城遇见了罕见的狂风大雪。”
“木屋的还好,有些人家都是茅草屋,压根抵不住。”
“住木屋的人家还算幸运,可那些住茅草屋的穷苦百姓,根本无法抵御严寒。”
“雪停之后,整个北疆城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白幡。没有白幡的,就意味着一家人都被冻死在了屋内。”
“街道上堆满了尸体,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的家人就跪在一旁哭泣,却无力将他们埋葬。”
萧逸尘光是想象那一幕,便感到心悸不已:“人死了,为何不埋葬?”
“土都被冻上了,比铁还硬,压根挖不开。”
“不光如此,人死了想要入土,也要交钱买地。如果你偷摸埋在荒郊野岭,被官府发现后轻则打断腿,重则当街活活打死,还得将坟给挖开。”
“便宜点的便得等到开春,将死人堆在一起,烧了了事,就这样百姓还得交死人税。”
“那时候的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便只能将亲人的尸骨堆在街上,无处可埋,等到开春一并烧了。”
萧逸尘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一拳狠狠地砸向墙壁,怒吼道:“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人死了还要交税,这些当官的一个个都没有人性吗!”
赵叔拍了拍萧逸尘的肩膀:“这世道就是如此,没钱没权的就是个死。”
“穷人就该死吗!穷人就不配活着?”
赵叔望着青筋暴起的萧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回到火炉旁,继续添着柴火,火苗在炉中跳跃,却无法驱散屋内的寒意。
萧逸尘听着外面狂风的呼啸,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呐喊,攥紧了拳头:“我说过!我斗的不是太子,更不是楚家!而是这个荒诞的世道!”
“你们不救,我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