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是她太心急
上辈子也没见他多喜欢回家。
无论是高三还是大学,她记得每逢寒暑假,在江城见到谢郁白的机会并不少。
“……好吧。”她调回视线,低头搅动杯子里的奶昔,没注意到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
“池小舒走了,老晁你不追啊?”沈玏问。
晁云津的脸色不太自然,抬眼扫过被中式屏风半遮掩的包厢门,眸中颇有些忌惮和隐忍。
“算了。她在这里不自在,逼她也没用。”
从来志得意满、镶金冠玉的少年,今夜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攻陷,语气增添一分落寞。
从前他认为家里的阻碍不算什么。
可是最近的某几个瞬间,他开始意识到,他和池小舒之间,本身就有很多鸿沟亟待跨越,可他往前迈出九十九步,才能换来对面一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晁少爷自尊有点受挫。
这顿饭后半程,众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进食速度。
晁云津本来安排了饭后活动,这栋洋楼的后门是一条文化创意步行街,今晚圣诞气息浓厚,如果都不赶时间,甚至可以找家顺眼的清吧进去坐坐。
池小舒走了,他的女主角没了,但还是不妨碍顺口提一嘴。
施也最积极,“当然去啊!都去都去!就当饭后消食!”
主要是他觉得这会儿气氛有点古怪,一会儿玩开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回家,才算圆满的圣诞节。
褚嫣这下没再主动问谢郁白去不去,依旧低头安静嘬着奶昔,面上心无旁骛,实则七上八下。
好在谢郁白没拒绝。
下楼的时候,褚嫣想走在他身后,被晁云津挤过来。
“我来扶小白!”
“有你什么事?”
两人争着献殷勤,心里都明白对面在想什么,越是明白,越互看不爽。
谢郁白自嘲,“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程度。”
施也和沈玏被白哥这种冷峻锐利的幽默感惹得想笑不敢笑。
褚嫣心里却越发确认:他不太高兴。
谢郁白没再看任何人,脚步稳稳落在台阶上,一步步往下,背影像劲拔的修竹,从容里隐着点倔强。
褚嫣瞪一眼晁云津,快步跟上。
楼下早有人守在轮椅边,褚嫣认出那是谢郁白的司机。
晁云津对今天订在二楼的事情仍旧心怀愧疚,自认有罪一样,自告奋勇要推轮椅。
褚嫣在此刻毫无预兆地想起了手机里的独家视频。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白其实腿疾早就痊愈了,但是在复健过程中无法克服某种心理障碍,长期坐轮椅更导致用进废退,加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对腿疾讳莫如深,长此以往……
她最近一直在查阅临床心理学的相关资料,接触了一些类似案例。
如果劝小白去看一下心理医生……这个对于二人目前的关系来说,有点冒犯了。
或者从现在起,经常走路锻炼,会否有一天,一觉醒来,直接就痊愈了?
褚嫣在他落座轮椅的前一秒,忍不住提议:
“小白,要不,别坐轮椅了,我们走走?”
谢郁白动作停住。
晁云津错愕地扭头看她,施也和沈玏更是一脸悚然。
谢郁白的司机脸上表情甚至可以用愤怒来形容。
这种要求,对于大少爷来说,无疑是无礼的。
只有谢郁白自己可以决定行动的方式,从来没有人敢要求他从轮椅上站起来。
谢郁白在冗长的沉默后,缓慢开口解释,“我走得慢,耽误你们时间。”
晁云津快疯了。
小白脾气好,不代表褚嫣这疯丫头可以乱来吧?
今天的褚嫣有点不依不饶,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腿。
“没关系,我们都慢慢走,逛街嘛,又不赶时间。”
晁云津不明白她发哪门子疯,不会以为自己这样显得很纯真善良吧?
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最后是谢郁白先开口。
“我有点累,先回去了。”低沉的音色混杂着某种倦怠疏离。
褚嫣:“……”
等到司机推着谢郁白的轮椅出门,晁云津咬着牙低声骂:
“你发什么神经?吃饱了撑的还是嫌命太长?真以为自己跟他走得近就能乱说话了?”“他脾气好,他外公和爷爷可都不是吃素的!要是被司机传话到容城,你家里都得跟着遭殃!”
褚嫣心道:放屁。
谢老爷子人不怎么样,脾气是臭,但是上辈子谢郁白非要娶她那阵子,跟家里死磕,最终还是这老头先妥协。
郑司令就更不可能动她了。他似乎不太管谢郁白,褚嫣嫁过去,每年能见司令一面,已经算多了。
褚家落魄全是自作孽,跟这俩老头还真没多少关系。
褚嫣觉得,真正原因在于人家根本不屑动手,不屑给予关注。
真正的老派世家,跟所谓的新贵豪门隔着天堑。
她想明白了就往外冲,晁云津在后面喊,“干什么去!?”
“不关你事!”
施也看褚嫣也走了,弱弱问一句,“老晁,还逛文化街吗?”
“逛屁啊!”
褚嫣叫住正准备上车的谢郁白时,司机正在车尾收纳轮椅。
他心想:姑奶奶,你是真不怕死……可是他怕啊!
“小白,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希望你别这么介意自己的身体,我希望你能更放松一点,你走路一点都不奇怪,没有人会盯着你瞧,也许只是你过不了心里那关!”
她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激动,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抿了抿微颤的唇,语调放缓,目光诚挚:
“小白,你走不快又怎样呢?我们都可以放慢脚步。”
谢郁白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眼眸晦暗了几分。
最终,他抬腿坐进车里,敞着门看她。
“嫣嫣,我刚才就说了,你们不用这样。”
“这种生活,我习惯了。”
褚嫣收紧指尖,将掌心掐得发疼。半晌,冷笑一声。
“行,算我多事。”
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机躲在车尾,脸上有种被吓傻的呆滞感。
-
褚嫣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今天这把澡,洗了一个钟头。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浴室里沉思,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方才的局面。
是她太心急,忘了谢郁白这人上辈子就常常是一副破碎小狗样,沉默,逃避,拒绝,这些都不过是他在巩固自尊的围栏。
她该更温柔一点,更耐心一点。
浴缸带了恒温系统,她对时间的流逝没什么感觉,直到手指在水里泡的发白发皱,才赶紧擦干起来。
脑袋泡的有点昏沉,她裹紧浴袍,到露台透口气,外面夜阑人静,天幕是浓郁幽沉的黑,花园里簌簌树影在北风中摇摆。
她打个寒噤,觉得自己脑子果然泡傻了,忘记这是十二月底的冬夜。
人冻得直往后退,视线突然一顿,定在别墅铁艺门外成排萧条秃裸的法梧下。
那里为什么有影影绰绰的暗红色光影?
她努力辨认,发现是一台车停在那里,引擎发动着,车身却没动。
她心底生出一种可能性极低的妄想,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可是人已经飞快往房间里冲,急于拿手机求证。
打开微信,谢郁白发来的未读信息让她目眩神迷,心脏狂跳着点开。
最早那条是一个多小时前,那会儿她刚把自己关进浴室。
【在吗?】
【是我敏感了,向你道歉。】
【嫣嫣,你的圣诞礼物忘记拿了。】
【我在你家楼下。】
【嫣嫣。】
得不到回应的谢郁白似乎仍旧报以良好的修养与耐心,到后面,已经进入单机聊天模式。
【你房间的灯还没关,我应该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不生气了,记得看手机。】
【江城的冬天比容城冷一点。】
【嫣嫣,你想考哪里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