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话 作品

第40章

蔺稷低眉也笑了,狐假虎威,话是接得真快。搜索本文首发: e8中文网 他压下嘴角,上去扶她,“殿下受惊了。”

掌心冰冷黏湿,还挣扎着不肯给他握。拂袖从他身前过,从侍女手中接了一盏茶灌下,“孤已兴致全无,先回府了。”

*

青台出了这样的事,曲宴便也无法再进行下去,就此散席。

而钱斌被打一事,坊间到朝廷自然议论纷纷。

有说他欲欺辱公主,活该被打,公主有气节,真烈性也;有说他有错,自有三司审理,公主所为乃私罚,举止骄横也。

这样的声音在洛阳城涌动四五日之后,渐渐地,前者维护公主的声音愈大。再待二来日过去,话风彻底成了钱斌咎由自取,活该如此。

廷尉府大牢中,衙役们也在谈论,趴在柴草上喘息的人,闻言惶恐不安,摇头不信。

“怎会如此?”

“岂会如此?”

“一定是他们传错了……”

“你们、你们听错了是不是?我乃纳贤令榜首,司空择中之人,我……”

钱斌当日为琵琶所砸,结结实实的三下,头破血流,浸染衣裳,命存一线。扔来廷尉大牢后,因不知上头具体意思,遂只给简单清洗喂药,吊住一口气,以待审讯。

而他心气甚高,总觉自己命不该绝,此行乃为司空铺路,早晚定会被放出去,请为座上宾。如此意志支撑,竟让他熬过了这么些时日。

直到此时此刻,闻风向大变,终于恐惧起来,扑向牢门嘶吼,“……我要见司空,我有文章献于司空,我有良策可助司空,我、我要见司空……”

“你见不到司空了,有什么话与本官说也是一样的。”

衙役正欲呵斥,闻一个温沉的声音响起。乃尚书令姜灏,由廷尉陪同过来。

“姜令君——” 钱斌抓着铁栅栏,缓过一口气,双目眯起,想起自从自己做了《锦衣赋》开始,姜灏便一直打压他。

作赋当日,宴散之后,姜灏将他召入尚书台,说赋不好,要他修改再入册中。他闻何处不好,姜灏却只说让他自己去想。

后他坚持自己笔墨,不愿更改,直径入了《名士册》。为此姜灏便怀恨在心,纵是他纳妾摆宴,帖子拜上,他也不肯出面坐席。

平素于尚书台任职,姜灏亦是对他颇有挑剔,凡他所录之文书,姜灏都要亲查,方可入档或者呈给大司空。

他主持的两场曲宴,整理了文章送至姜府请教品评。姜灏纵是挑不出错,却也非要说一声勿以长公主为型,凡

事勿占长公主,记之慎之。

但是司空对他明明很亲近。他的纳妾当日,司空派心腹淳于诩送来贺礼;上任不到一个月便让他尝试主持曲宴,还说他前途无量,后生可畏。

“是不是你,你从中作梗,让司空厌弃了我!”钱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攀柱厉声质问。

姜灏在牢房外的一张黄梨木长案后敛袍坐下,廷尉领人离去。

尚是晌午时辰,一抹辰光从外头撒入。然牢狱昏暗,姜灏将长案蜡烛多点了两盏。案上烛火正盛,将他清癯明澈的眉眼照得愈发灼人。

姜灏目光清冽平和,瞳仁漆黑不见底,抬眸看狱中人。

“本官何须作梗,你在写完《锦衣赋》当日,便已经被司空排出局了。”

“你说甚?”钱斌闻言大惊,“那是我扬名之日,我之文章,司空喜欢得很。他夸赞“韵拈风絮,录成金石”,更是将这八字亲手书于我卷册之上。”

“韵拈风絮,录成金石。对,以这八字赞你才华无双!”姜灏叹了口气,“风絮才,金石艺,敢问彬才这是颂扬的何人呐?”

钱斌面目滞了一瞬,瞳孔微缩,这八个字指作谢道韫,李清照。的确是赞扬人才华出众,但多指女子。

是赞扬女子之才华。

“司空……司空口误了!”

“司空还给你手书于卷册,他手也误了?还是司空才疏学浅,错用此语?”姜灏摇了摇头,颂赋中佳句,“羲和竦轻躯以舞,将飞未翔而绝云气;年少率兜鍪以立,践功乃成则负青天。妙哉!稀哉!”

“寻常人闻之,赞尔文采佳,读懂你以羲和起舞、年少率兜鍪描绘公主与司空二人之风姿,映成当日司空封侯之盛事。”

“学成者闻之,领悟绝云气,负青天,乃化用《逍遥游》中句,结合“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则正好对应了东谷军渡江伐南计划。故认为整首赋乃明为扬公主司空之风姿,实乃以上君来衬托臣下的功绩与抱负。”

“世人十中七八便以为此赋所含之寓意到此为止。其实不然,此赋最关键的只有一句——”

姜灏未往下说去,只顿下口,惋惜地唤了一声“彬才”。

彬才,是钱斌的字。

钱斌呆呆望向他。

姜灏遗憾合眼,“你太急了。”

这话出口,钱斌似被抽

干力气,双手从栏柱上滑下去,双膝委于地。

的确,《锦衣赋》中最关键的只有一句:羲和竦轻躯以舞,将飞未翔而绝云气。确切地说是半句:

——将飞未翔而绝云气。

其意本是飞起横绝云巅,穿过云层。但是里面藏了“未”字,便是不曾飞起。

不曾飞起那要又如何会穿越云层呢?

前后矛盾的一句话,其实就是以羲和喻公主,以公主暗指齐皇室再难飞上云巅,来日上达青天的是年少率兜鍪的司空。

钱斌以此举向蔺稷表明心意,然却得蔺稷八字赞女不赞男之言。

蔺稷如此回应,实乃以男女相反之意反驳“羲和飞而未翔”,告诉钱斌,自己并不赞同他的意思,而钱斌也不懂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