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比出嫁那日药填牙中后,饮食不安,寡言少话,隋棠这会堪称自如活泼,话语连珠。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她抽回一只手拍了拍胞弟手背,将半盏就要凉掉的牛乳喝完,继续道,“阿姊不了解蔺稷此人到底品性如何,但我今个遇见一事,见他御下严明,赏罚有度,甚有原则,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阿姊遇上何事?”隋霖闻此话,面色微沉。
隋棠意识到胞弟掌心凉湿,从袖中掏了帕子边给他拭汗,边将今日候于政事堂的事缓缓讲来。
日上中天,政事堂中门户洞开,秋风穿过日光徐徐入内。
林群主攻五官,在制毒上算不得一流好手,只是胜在尝过百草,博览医书。这会带着精通此道的弟子董真一同来此,两个时辰的功夫二人已经将丹朱的两大特性分析透彻,讲解清楚。
蔺稷一手支颐,一手拢着扇子以扇尖挑逗那颗剩下一半的鲜红丹药,“你是从太医署出来的,那处你熟,懂这般精细功夫的还有哪些国手?”
“王简!”林群回道。
“没有旁人了?”蔺稷拨转药丸,用力过甚不小心挑落在地,于是弯腰去捡。
林群未及他快,躬身至半只得匆忙退后。
“药毒不分家,基本只要是研究时疫的太医令,多少都是懂一些的。”一个女声响起,乃着男装的女医者董真,抢在老师前将话回禀。
蔺稷将拣起的丹药重搁案上,扫过回话的人,冲她笑了笑。
“还有便是邝墨、郑青、温致、徐华四位。”林群横了董真一眼,上前将她掩在身后,回话道,“他们都是调药的好手,连带他们各自的入门弟子,也比寻常医者擅长此道。”
蔺稷颔首,“你去请他们,就说本司空身子不适,劳他们看看。”
林群领命离开。
出了司空府,马车行出许久,少女清癯面上挂满忧色,很是不解,压声问尊师,“何故要回禀得这般清楚?”
女郎一贯尊师重礼,这会语气中却带了几分质问。
“那你囫囵回话又是为了什么?”林群阖眼养神。
“今日情形明显是有人欲害司空,这证物都落到大人手中了,若是查明处决也就罢了。但是您说了五位,若其中有无辜者……”
“所以你就妄图法不责众,拖整个研究时疫的官员下水?”
少女被戳中心思,咬牙道,“研究时疫的太医令有近百人,司空大人总不至于把他们全杀了吧。”
林群仰首抵在车壁,面上笑容忽隐忽现。
“弟子所言有误?”女郎拱手,“还望老师指点一二。”
“十年前,司空大人的父兄在长安被卫泰设伏遇害。世人只当他们是赢后起骄态,掉以轻心之故。自然是有这么点缘故,但领兵多年的将领,怎可能如此大意。实则是东谷军内部出了奸细,泄露了行军地图和高位诸将的作息时辰。但彼时只有行刺的两人被发现处决,这样大的事,军中定然还有敌方接应者。查了一月,疑者过百,再无法往下辨清。这百余人中不乏有中层将领,有跟随老将军一起起家的元老。诸将便劝说,若是为了一二奸细而错杀这百余人,怕是会失了军心,不若放着慢慢细查。结果——”
林群缓了缓,董真却急切道,“司空大人把百余人全杀?”
林群默了片刻,“司空大人斩了两千人,彼时军中同这百余人有关联者全被杀了。”
“宁可错杀千万,也不愿放过一个?清者何辜!”董真惊惑,“纵然这是为了治军,但难保损伤凝聚力,来日反噬。”
“来日是否遭受反噬,亦或者有无损伤凝聚力,为师不知。但为师跟随司空大人行军多时,知晓的是至少这十年来没有所谓元老对司空大人指手画脚,也未曾再出现一例细作潜伏经年之久的事,都是稍稍踏入便被部将争相斩杀了。为师还知就是如此治军之下,十年间司空大人平定了西北道五州。”
林群这会睁开了眼,反问面前弟子,“你祖上何处?”
少女一时哑言,她的祖籍雍州,正是西北道五州之一。原是继蔺稷兵出凉州后第一个被攻克的州城。东谷军接手此地后,又调兵甲兴修水利,灌溉农田,甚至第三年开始还创办了医馆学堂,自己便是首批受惠者。
是故四年前,雍州招兵之际,凭借医术入了军中为医,后拜入林群门下。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开蒙所学圣人道,她亦深知君臣纲常,却还是一直甘心追随蔺稷。然这会,少年医者只觉五味杂陈,更为自以为是的聪明汗毛倒立。
被点名的五位太医令,有三位今日当值,林群的马车便缓缓驶向宫门口。
宫中勤政殿中,天子听过胞姐讲述,笑叹,“阿姊实在过于单纯了些,蔺稷这是故意为之,别人都以为拦了公主定会被罚,他反其道而行,这不就得您赞誉,让你改观了吗?”
“阿弟曾言,他藐视皇权,目无君主,有违人臣之礼。即如此,他当不会在意阿姊的眼光和赞誉
吧。”隋棠道,“再者,他到底是否特意为之,还是治军一贯如此,打听一下便可。”
“阿姊——”隋霖细长的眉眼透出两分不豫,眉间萧肃,“你忘了你大婚当日他都未曾回来?还是你忘了你入府当夜被他派人剥光衣衫?朕说他藐视皇权,目无君主何处冤了他?你才入府多久,如何就为他说起话来?您别忘了,您也是被拦在外的,堂堂一国公主,被臣子拦于门外,这还不足以说明缘由吗?”
“这些阿姊没忘!只是阿姊记得《同鉴》中说,人若以德才区分,可分四种。圣者德才兼备,庸者有德无才,危者无德有才,劣者才德俱丧(1)。这蔺稷按阿弟所言,当属于危者,无德而有才。先前母后叹息舅父族中几位表兄弟吃不了军中的苦,也守不住规矩纪律,不堪掌兵,使阿弟能用之人甚少。而阿姐今日遇见蔺稷御下,才会生此想法,你们君臣间,若是坦承相待,他未必不是贤臣良将,没必要非夺他性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