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话 作品

第4章

“回禀殿下,她们都回去了,以后便是奴婢侍奉您了。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

“回去?”隋棠揭下蒙在眼上的白绫,依稀辨出回话的人影。

是司空府的崔芳掌事,这晚寝屋中大小事宜都是她带人处理的。

崔芳三十出头,面容清秀,恭敬道,“兰心和梅节两位掌事姑姑在殿下礼成之后,已经带人回宫了。”

隋棠抵在牙口的手放松下来,“她们是孤贴身的侍女,孤不曾发话,如何会回去?”

视线微微明朗起来,她扫过四下往来侍奉奴仆,皆是司空府的人。不由想起天子的话,世人的传言。

蔺氏三郎,霸道专权,欺主窃国。

于是,阖目顿住了口,不再多言。

兰心梅节一行人,是她此番回京后太后赐给她做心腹臂膀用的。自然不会自个回去,这厢是被司空府谴退了。

而她,则被彻底监控了。

隋棠叹了口气,起身出浴。

走了也好,如今在这司空府里,险恶不比身在邺城中。

她三岁那年曾被一癞头僧人批下命格,乃富贵无极的“朱雀乘风格”,可免灾祸,安社稷,乃天下之福星。只是命中煞气未除,十岁前呈“朱雀折足相”,刑克双亲,间犯手足。故需与至亲分离,待十岁后命格化转方可团聚。

她的父亲厉帝,本就是个胆小昏庸的主,闻此批语,当下便要下旨将她送出宫去。幸得皇后不舍,强留下来,只说待她大些再送出去。又斥责那僧人浑话连篇,道是“若非吾儿花开,孤又如何能为陛下再结珠果!”

彼时皇后有孕九月,太医署已经诊出是个皇子。

厉帝在位十余年,膝下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两位妃妾诞下龙裔,却都早夭。临近不惑,存活的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是故皇后一句“开花结果”说的恰到好处,暂且留住了小公主。却不想亦是这次费神求情动了胎气,于两日后胎动发作,难产诞下羸弱不堪的幼子,几欲一尸两命。急的厉帝一口气没上来,晕厥缠绵病榻多时。

这般境况,落在“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帝王眼中,年仅三岁的公主便当真刑克双亲、间犯手足。厉帝待能喘出一口气,立下便发召,按先前癞头僧人的话,寻了北边一处多水的城池,将公主送出去。

漳水在北,绕邺千里。

隋棠去的地方便是邺城。

离开长安时,她将将四岁。一千两百里路程,途中多坎坷,公主患病,随臣薨逝,走走停停,一年整。抵达封地时,她已经五岁。

却也只有五岁。

伴她同往的侍卫太监,嬷嬷掌事,贴身伺候起居的侍女前后共千余人,见得王宫府衙甚是深阔,相比旅途颠沛,彼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好日子就此来临。

却不想数年间逐个凋零。

最开始是文弱年长水土不服病故了一批,紧接着冀州牧卫泰发难,将她的侍卫队强召入伍,婢子捋去散入军中。而她作为帝女,则被卫泰当作帝国的象征供在高台,绫罗披身,簪冠加顶,于世人眼中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实则只是卫泰面上尊齐的幌子,号令各路势力归拢的旗帜。

直到七年过去,长安传来消息,天子崩世,四方群雄入长安逐鹿。卫泰正好征服东北道四州,于是便也将目光从公主身上移到了京畿中枢。只可惜迟了一步,小皇帝落在蔺稷手中,被带往洛阳。至此,卫泰全部的心思都在和蔺稷抢拼周旋上。

少年公主夹缝中求生,三献邺城王宫于卫泰,更是请人录写书信于天子,为卫泰请封远亭侯,后领所剩的数十臣奴避居于漳河畔的草庐中。

听闻她离开王宫翌日,卫泰便入住邺城王宫。

他能住下,隋棠便能安心些。

与其他明抢暗夺各种手段搓揉她,不如自己识趣拱手相让,许还能捡条性命,过两日安生日子。

移居漳河的这一年,隋棠十二岁,早过了十岁破除命格可以回家的年龄。但她父皇死了,母后一介弱势女流,阿弟更是泥菩萨过江,便也无人还能接她回家。

她之周身只余数个嬷嬷姑姑依偎取暖,然而这些零星的温暖也没能持续太久。远离了卫泰之人祸,便又逢天灾。漳河发了数十年不遇的大水,水退后人亡物毁,病疾肆虐。从长安跟随她而来的人,或死或逃,都不再了。

她一个人在漳河畔过了五年,终于熬到京畿派人来接她。

手足团聚,母女团圆。

却也不过四月时间,百余时日,如今置身司空府,她又是独自一人。

如此她们离府回宫,不在她的身边,未尝不是好事。

隋棠这样安慰自己,便也由着这处的掌事女官领人侍奉她出浴上榻。

当是白绫上药物的作用,她的头依旧闷胀昏疼,但眼睛清明了些,这会侧躺在榻,看清屋中陈设。

内寝床榻右侧是一架顶高的六合如意嵌纱屏风,将寝屋巧妙的隔成两

间。屏风后置有书架桌案,如今都架上无书,案上无笔,空荡荡一片。床榻左侧除了一张黄梨木贵妃榻,一副雕鸾梨花木置衣架,便是临窗的侍妆台,台上妆奁七座,是她陪嫁。

除此之外,屋中再无其他,她的嫁妆亦全部封在私库。

偌大的屋中,极简的陈设,她若将丹朱取出,根本无处可藏。

隋棠的目光在书架和妆奁两处徘徊,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掌灯侍女将铜鹤台上的灯盏依次盖灭,崔芳带人将床榻三重帷幔落下,只将一盏壁灯挂在不远处的烛台上,留给守夜的婢子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