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混小子
庄姑终究是没能挺过来，交代完后事后，在杨承燕怀中咽了气。
女子伏在亦师亦母的庄姑身上，泪流不止，哭了足有一炷香。
在长孙透的搀扶下，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众人将庄姑与阿忠的尸身一并敛好，就近找了处向阳的山坡分别挖坑掩埋。
二人虽不熟，死后却也做了邻居。
杨承燕跪在坟前，看着简陋墓碑上的几个字，再次不禁潸然泪下。
一双好端端的眼睛，硬是哭得红肿起来。
几位年轻后生朝庄姑恭敬拜过，又给阿忠倒上好酒，这才起身离开山坡，将地方让给杨承燕。
长孙透怕对方想不开随庄姑而去，留在一旁看护。
女子兀自哭了一会儿，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的场景。
那时她跟着庄姑颠沛流离，虽然日子清苦，但庄姑从不让她去外面讨饭。
夜深人静之时，自己坐在油灯前，一笔一划写着字。
哪怕她们再穷，庄姑也坚持让她读书识字，并未因为她是个女孩就荒废，这在有钱人家都未必做得到。
灯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老妪为女孩缝补着衣裳。
虽然一只眼被砍瞎，面容有些可怖，但在女孩看来，那是天底下最慈祥的面孔。
女孩静静望着庄姑，不知怎地，突然鬼使神差叫了声“娘”。
这声娘刚出口，女孩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低下头，一张初见秀丽的小脸变得通红。
往常庄姑听到对方喊自己娘都会纠正，但今日看到女孩在昏暗灯光下低着头，蓦然意识到对方已经长大了。
她放下针线走上前，伸手抚摸着女孩头顶。
杨承燕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暖意，抬起头，一双清亮眸子不禁泛起水汽。
庄姑见状轻叹一声，温柔开口道：
“孩子，我不是你娘，你娘是个大美人，可不像我这么丑。”
“庄姑，我娘是怎么死的？”女孩借机问道。
庄姑脸上闪过一抹愧色，因为灯光昏暗，杨承燕并没瞧见，不过她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悲戚。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后，庄姑才再次开口：
“你娘是病死的。”
杨承燕点了点头，表情平静。
娘亲在她记忆中只是一个空洞的词，自己连半点模糊的记忆都没有，提起来也不会太过伤心。
最多是看到别的孩子有娘，她觉得羡慕，
但对庄姑而言，娘亲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性格喜好，二人的关系想必也极好。
杨承燕冰雪聪明，不愿再提及庄姑的伤心事，歪着头询问道：
“庄姑，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闻此言，老妇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微微抬头，目露追忆道：
“我初次与你娘相见时，像你一样大。
那时我们藏在一间屋子里躲坏人，我师父出去把他们赶跑了，然后带着我们离开。
你跟你娘很像，年轻时她也很顽皮，连男孩都不如她。
后来年纪大了，渐渐知书达理起来，不过骨子里依旧藏着份小女孩的天真烂漫。”
“后来怎么样了？”
杨承燕双手撑着下巴，满脸好奇。
庄姑看着她，微笑道：
“你娘生得好看，附近的富家公子都按捺不住前来上门提亲。
你娘却是一个都瞧不上，最后跟着一个江湖人私奔了。”
“私奔？”
“对，她怕我反对，所以偷偷跟着那个小混蛋跑了。
等我们再相见时，她已经怀了你。”
杨承燕知道庄姑口中的“小混蛋”大抵就是自己父亲了。
她对母亲知之甚少，对父亲更是如此。
每当问起，庄姑总是一脸气愤，直言父亲已经死了，却不说死因是什么。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也能感觉到，庄姑极恨自己父亲，就连让她姓杨，也是跟了母亲的姓。
今天庄姑心情看起来不错，但小姑娘犹豫再三，还是没敢问自己的父亲是谁。
妇人看出了她的想法，神色略微缓和，再次摸了摸小姑娘脑袋道：
“承燕，等你长大了，我就把你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你。”
“那我什么时候算长大？”
庄姑突然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笑道：
“等你嫁人的时候。”
杨承燕年纪小不知羞，信誓旦旦道：
“那我明天就嫁人。”
“那可不成。”
老妇摇摇头，“你长的跟你娘一样好看，可不能便宜了混小子，一定要嫁给位人中龙凤，嗯~最差也得是状元。”
小姑娘当即站起身，用稚嫩的声音道：
“好，那就听庄姑的，以后我要嫁人中龙凤。”
灯光下，老妇露出慈祥笑意，眼中似有晶莹。
回想至此，长跪坟前的少女突然破涕为笑，心情舒畅几分。
不过仅过了一会儿，就又想起再也见不
到庄姑了，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孙透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怕这样下去再疯癫了，于是上前蹲下身轻声道：
“承燕，该走了，等我以后发达了，再替庄姑迁坟，定要给她弄个风风光光的墓出来。”
女子点点头道：
“王二，庄姑临死前，曾告诫我，京城乃富贵云集之地。
到了那里，咱们一定要小心。
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可千万别再出意外。”
听到“亲人”二字，年轻人愣了愣。
他自小没了父母，杨承燕又没了庄姑，之后二人相依为命，确实算得上是亲人了。
想到这，他正色道：
“承燕，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妹子，我一定会代庄姑和小透照顾好你。
哦对了，还要替你寻个好娘家。”
听闻此言，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子俏脸一红。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胖子等人对她“弟妹”的称呼，俏脸愈发红了。
她连忙暗啐一声，道自己昏了头，怎这般不知羞。
女子站起身，背过脸道：
“庄姑说了，就算要嫁，也至少得是状元之才。”
长孙透为难挠了挠头：
“这……我尽力，如果实在不行，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举人？
我三哥一表人才，还是朝廷大官，跟着他不吃亏……”
他话说到一半，女子豁然转头，秀眉微蹙盯着他，一言不发。
“咋……咋了。”
年轻人一脸疑惑，他不知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对方。
杨承燕盯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丢下一句“混小子”，转身便走。
长孙透越发疑惑了，又怕这荒郊野岭对方一不小心摔了，连忙追上去。
微风拂过，云层卷动。
一束阳光照在山坡之上，温暖中带着些许清亮。
原本悲凉的深秋，跟着显得不那么肃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