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谷子 作品

14、粉饰

老城区住着个卖汤圆的阿婆,她年纪大了,做的汤圆的数量有限,只在十五前几天卖。


团得圆润的汤圆滚进沸腾的水里,浓郁的米香气瞬时弥漫。


老巷子七拐八拐的路,顺着这香味,总能找到。


每年一到十五,老城区家家户户都溢出这团圆的米香。


麦籽沉默地站在楼道里,老旧的房屋并不隔音,她清楚地听到幸福的家庭偷偷跑出来的欢声笑语。


往年,她也拥有这份幸福。


羽绒服里的小东西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她才回过神往上走。


门上的春联还是去年的,时间将它磨得破破烂烂,落了灰尘。


麦籽抬起手,准备敲门。


为了让林藤枝安心,她走时把钥匙都留了下来。


手抬起又被放下,挣扎着无数遍。


她不敢。


一往无前的麦籽此刻退缩了。


她恐惧。


恐惧和清醒着的林藤枝见面。


怀里的小东西发出微弱的叫声,似乎在催促。


最终,麦籽还是选择放弃这天赐的机会。


她低头对着怀抱里的小东西轻轻哄了一句:“别怕,忍一忍。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吱呀。”


门被突然拉开。


麦籽瞬间僵住,她埋着头,不敢动作。


“知道回来了。”


麦籽倏地抬起头,对上那双狐狸眼,总觉得暗藏着责怪。


语气带着些许未褪去的怒意。


林藤枝转身就走,不再看她。


她莫名地委屈起来,心抽痛的酸。


为什么又不高兴呢?我已经很努力在改了。


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可是——


我很想你啊。


倔强的小孩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实际上情绪还是半分压不住。


圆睁着的眼睛,瞬间染上水雾。


头发上沾染的雪因为温度化掉,湿漉漉的,分外可怜。


“还不进来吗?”


“汤圆要煮化了。”


林藤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那些纠缠,那些痛苦,从未发生。


她就像一个姐姐对着妹妹说着平常的话。


观世音最终还是愿意给信徒撒下点甘霖,枯死的心一瞬间活跃起生机。


“来,来了。”


麦籽磕巴着,急忙往前走。


“嗯,找到了,她回家了。”


“王老师,谢谢您。”


家里还是熟悉的模样,她看到林藤枝挂断电话,走进厨房。


过了会,端出一份冒着热气的汤圆。


“姐姐,我来端。”呆愣站着的人醒过神来,她跑上前,想去接。


她松了手。


“喵!”的一声。


怀里的东西蓦地往下坠,惊慌地叫了一声。


她顿时停下脚步,用手兜住。


林藤枝也抬眼,眉微蹙起来。


“对,对了。”麦籽拉开羽绒服的拉链,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我回来。”


“姐姐,受伤了,这个小猫,我捡到的。”她话说的颠倒,慌张地解释自己回来的原因。


林藤枝把那碗汤圆放在桌上,快步走过来。


“受伤了?”


小猫害怕地往麦籽怀里挤,不愿意从安全温暖的环境中脱离。


林藤枝只好弯腰凑近。


麦籽最先嗅到的,是女人身上的米香味。


她的心蓦然快跳了几分,呼吸却缓到停顿。


她看到林藤枝脸上蹭上的面粉,手指不自觉地抽动。


“来,姐姐看看。”林藤枝的好脾气和温柔相,除了麦籽以外,只对着这些她喜欢的动物们。


她轻柔地摸了摸麦籽怀中的小猫脑袋,想把它抱出来。


“喵呜!”


胆小的小猫警惕万分,突然回过头露出稚嫩的牙齿。


麦籽的反应比林藤枝更快,她下意识伸手拉开女人的手。


自己的手腕处反被咬了一口。


林藤枝看到了,她的脸色倏地冷下来,她这回用了几分力气,把猫抱了出来。


“没事的,姐姐,你不是说猫的咬伤没有问题——”


林藤枝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猛地握住麦籽的手。


其实并不痛,幼猫的牙齿杀伤力并不大,手腕处仅仅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破了皮。


“去洗手间,用肥皂水冲洗。”麦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勒令进了洗手间。


她看林藤枝的眉皱起来,哪敢不从。


水流温柔,细小的伤口却有些蜇人的疼。


半响没动静,麦籽有些急躁。


“姐姐,可以了吗?”


镜子里陡然出现林藤枝的脸,她手里拿着一瓶碘伏,拉过麦籽被咬开的那只手。


她不说话。


麦籽也只能沉默。


有些刺鼻的药味在狭窄的洗手间散开,女人的动作轻柔地不像话。


“虽然猫抓伤,咬伤,得狂犬病的可能性极小,但她是只流浪猫,所以伤口也需要消毒。”


林藤枝说着,又皱了眉。


“谁让你挡的。”


“我——”麦籽懦懦地,说不出话。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知道吗?”林藤枝的声音很轻。


就像你不需要我的爱一样吗?


“为什么?”麦籽带了几分哭腔。


她感到林藤枝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又松开。


碘伏擦在伤口上,让麦籽锥骨的疼。


林藤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说了句。


“吃饭吧,汤圆要凉了。”


汤圆还散发着微微热气,阿婆给两姐妹的特制版,皮薄到可以看到浓郁的黑芝麻流芯。


麦籽抬眼,看着林藤枝轻咬了一口。


她低下头,也咬了一口。


甜到腻人的黑芝麻在舌尖化开,却刺激得心头发苦。


往年,姐妹两个热热闹闹的,说着学校里、工作上的趣事,温馨又甜蜜。


此刻,饭桌上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那只猫,在哪里捡的?”


终于,沉闷的气氛被打破。


林藤枝先声破冰。


“路上,它看起来很可怜。”麦籽立刻应声。


“宠物医院都关门了,所以……”


她说着,突然沉默。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她没有找遍黎城的宠物医院。


麦籽的手紧紧捏住勺子,可耻于自己的卑劣。


她想借着这个理由,来看林藤枝。


所以没有尽力。


“它的后腿骨折了,可能要做手术。”


“不过还是要去医院做检查,才能确定。”


麦籽的更加自责了,头低得差不多埋进碗里。


林藤枝说着,突然话锋一转。


“最近没在咬指甲了?”她问。


麦籽一愣,还是乖巧地点头。


“你说了的。”


林藤枝倏地笑了一下,视线移到她的手上。


“指甲有些长了——”


她看到了。


手心那些伤痕。


麦籽立刻握紧了手,妄图藏起来。


“我一会就剪。”她抬起头,对着林藤枝卖乖地笑。


她努力扬起嘴角,意识却绷得向下。


“我帮你剪吧。”


全然出乎意料,林藤枝没追问。


她只是温柔地提出了一个麦籽根本不可能拒绝的要求。


“好。”她回答。


麦籽坐在椅子上,林藤枝半蹲在她面前。


手被握住,肌肤相触。


麦籽能感觉到女人的手指,在她掌心的那些伤痕上一擦而过。


那瞬间,她的皮肤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这合该是暧昧的。


如果——


她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这句话把一切的暧昧气息绞杀殆尽。


姐姐在关心妹妹的学习。


普通的,平凡的——


正常的。


“挺好的。”麦籽努力扬起一抹笑,极快地眨了眨眼睛,藏起那水光。


话题瞬间结束,又陷入沉默。


只有指甲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女人的指腹在麦籽的指甲处磨了一下,确保再用力也无法伤到皮肤。


“好了。”林藤枝开口。


麦籽顿时慌张起来,她猛地抽回手,紧接着站起身。


“那我,我走……”


“回家来住吧,我们的事情……”林藤枝却轻缓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抬头看向麦籽,漂亮的狐狸眼里闪过几分挣扎,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改了!”


麦籽看到了她的眉头微蹙,她抢先开口。


别再迁就我了。


别再对我这么好了。


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


想想你自己吧,林藤枝。


女人被她的话弄得怔住。


“姐姐,是我错了。”


接下来的话,出乎意料的顺畅。


心中打了千万遍的稿子。


“之前是我太幼稚,你谈恋爱了,我怕你会离开我。”


“才会,”


“才会做错。”


麦籽哽咽着,泪一粒粒地往下掉。


林藤枝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这泪砸落在她的手心。


“小籽······”她看不了自己的小孩难过。


想说些什么。


“姐姐,我故意的,是我做错了。”


麦籽却害怕听到她说话,她急匆匆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猫儿一样的眼睛被洗刷的很干净,她怯懦地,又勇敢地问了出声。


“所以姐姐,我们可不可以回到从前。”


“你可不可以——”


“别不要我。”


林藤枝全然愣住了,她感到手心在发烫,是少女的真心在哭泣。


“好。”


一句话定下结果。


就这样吧。


就让假话粉饰太平。


因为她们都无法分离,无从割舍。


麦籽的心彻底松懈下来,她露出这段时间最真切的笑。


泪流得更为汹涌。


林藤枝站起身,她伸手想擦去小孩的泪。


她的手离着一线之隔,麦籽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


灼热的泪还没有被擦去。


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


麦籽的视线因为泪水模糊,却清楚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


是沈雪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