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渡魂(四)

御书房里,香炉的青烟早已散尽。


叶廷山离去良久,皇帝却仍坐在御案后,手里攥着方才那份空白的折子,半晌不动。


王公公候在一旁,眼底掠过一丝迟疑。他服侍圣上多年,鲜少见皇帝这般落寞的神情。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天色已晚,陛下若不歇息。”


皇帝没动,只问了一句:“今日的折子,还有几份?”


王公公躬身答道:“只剩下些请安折,奴才方才都已经退回去了,不敢劳陛下费神。”


皇帝“嗯”了一声,依然望着那张空白的折子,忽然轻声喃喃道:“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大雪封门,朕在师姐的月桂堂住了三日……你、还有阿梅都陪着朕一起。”


王公公垂首,慢慢答道:“记得。那时陛下日日陪着元中小姐抄书论诗,雪停了都不舍得走。”


皇帝淡淡一笑,笑意却没上眼角:“她嫌我聒噪,还在我茶里撒盐。”


王公公也跟着笑:“可陛下还是喝了,还说咸得有味儿。”


殿中又沉默了片刻。


皇帝忽而道:“她若是现在还活着,该是个怎样的人?”


王公公思索片刻,缓缓道:“想必定时一位英姿飒爽的人物。元中小姐才情纵横,志高气傲。只是她……”王公公话题一转,“渡魂堂一事,陛下已仁至义尽。若她能稍退一步,未必不会是另一番局面。”


皇帝没搭话,半晌,他忽道:“你说,渡魂堂当年若是没并入禁军,会不会……有转机?”


王公公声音轻了几分:“奴才不敢妄言。但若非收编,难保旁人借此拥兵自重。陛下是为社稷计,不得不为。”


半晌,皇帝放下茶盏,声音低沉:“你说,那晚她为什么没有来见我?是气我,还是怕来不及?朕怕她不来,还专门下了诏书。”


王公公一怔,语气比方才更轻:“也许,是心意已绝了。”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知道得真多。”


王公公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妄议主子心意。”


皇帝没理他,只转头看向窗外,冷风灌入屋内,带来一丝寒意。


片刻后,他忽然问:“这几日禁军有何动静?”


王公公答得极快:“王监丞谨慎持重,军中上下俱在掌控中,无甚异象。”


皇帝点了点头,忽而慢声道:“当年渡魂堂并入禁军都是你在做,而如今我将禁军全权交给他,你心里,可有怨?”


王公公俯身更低,口气尤为恭敬:“奴才不敢有二心,能在陛下身边办差,便是天恩。”


“那便好。”皇帝的手指一动,终将那张空白的折子轻轻合上。


“传王监丞觐见。”


话音落下,皇帝目光落在王公公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半晌,他才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王公公一怔,低头应声,缓缓后退。


眼看着王公公的背影消失,皇帝喃喃自语道:“师姐……这是最后一次了,若真有灵,你便莫要怨我。”


半个月后,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许是叶廷山的话语起了一些效果,这几日李长曳的看守宽松了不少,竟也能自由行走于宫中。


只是身后必然会跟着禁军的人,以及王监丞。


几个月前李长曳不过是王监丞手底下的一名小禁军,如今王监丞却成了她的盯梢人,前后反转,不免让人生出几分荒谬感。


这几日,陶勉托梅妃送来几封信,说是查到了几位当年李府旧人的消息,只是多半已经亡故,或者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李长曳看完,只觉烦闷难当,干脆趁着雪歇日暖,去了御花园散心。


园中景致早被雪覆,白茫茫一片无甚可赏,她随意寻了处凉亭坐下。果然,没过一炷香,身后便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李长曳头都没回,只是淡淡说道:“王大人,有话请讲。”


王监丞轻咳一声,站在她身后:“不敢扰姑娘清静。今日前来,只是奉命带句话。”


“圣上的话?”李长曳侧过头问道。


王监丞略一颔首:“陛下言,近来局势未稳,姑娘身上牵连颇多,尤其与二皇子案有关。若此时贸然放您出宫,反叫人将目光聚焦于您,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李长曳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笑了:“所以我是被‘保护’起来的?”


王监丞不说话。


李长曳的声音忽而低了下来:“王大人,当初血社火那案子,沈老三是你派来杀我的吧。”


王监丞愣了一下:“李大人多心了。臣不过是受命行事。”


“受谁之命?”


王监丞:“无法告知。”


李长曳笑意微敛,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难道不是圣上,所以这是在试探我的忠心,还是胆魄?抑或是让我成为别人刀下的祭品?”


她站起身,雪光映着她的面容,竟生出几分凛然的气势:“既然软禁是为了我好,那我该谢他才是。”


说罢转身要走,却又忽然停下,低声问了一句:


“王大人,您觉得圣上,是怕我,还是怜我?”


这话落下时,亭外风雪又起,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在她肩上,她却未曾抖落一片雪花。


王监丞站在原地,神色莫辨,良久才低声自语一句:“怕与怜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李长曳快步走过回廊,脑中还回荡着王监丞方才的话,一时神思恍惚,竟未留意脚下,一拐角便撞上了一人。


她立刻后退一步,抬眼一看,竟是皇帝身边的王公公。


他身着一身锦袍,嘴角挂着笑,眉眼却并未随之舒展。倒是和之前在御书房看到的时候有些不同。


“哟,李大人。”王公公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袖子,眼角余光还不忘打量她一番,“可得小心些。撞到杂家倒也罢了,若是撞坏了杂家手里这圣上的诏令,那可就麻烦了。”


李长曳当即收敛神色,赔罪道:“是我鲁莽,多有冒犯。”


王公公摆了摆手,眼底笑意不减,只是那笑落到李长曳眼里,却透着几分让人说不清的阴冷。


正此时,一道匆匆脚步声自远处赶来,是王监丞。


王监丞远远看见王公公,脚下似乎略一停顿,过了一阵才快步走近,恭恭敬敬行礼:“属下失礼。”


王公公笑吟吟地望了他一眼:“王监丞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杂家今儿个只是路过,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王监丞低头应是,眼神却微不可察地避开了王公公的目光。


这一幕被李长曳尽收眼底,心里微微一动: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怎么这么奇怪……


她没多说,静静地随王自离开。回到寝宫之后,她唤来梅妃派来的小宫女,将那方才之事随口提起。


那宫女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听说,王监丞原是王公公提拔上来的。早些年王公公权柄在握,宫中许多事都是他说了算。但这几年,圣上把原本王公公手里的一些差事,陆陆续续转交给了王监丞。”


李长曳蹙眉:“所以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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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表面是尊重,实则也有些避着。王监丞再小心,外头那些风声,也总是难挡。”宫女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被风听了去,“就前几日,皇上还专门召见了王监丞,却将王公公赶了出去。”


李长曳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细思,外头便有宫女来报,说是有梅妃娘娘送来一封信。


她展开一看,只一句话:


寻得一人。


**


京城东郊的一处小宅子里。


陶勉正在和一男子说话。


此人姓赵名严,昔年是李府账房里一名学徒。事发那年,他不过十五,年纪小,脚程倒快。当晚奉命出府请人灭火,再回时,整座宅子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你是说,小姐的孩子还活着?”赵严听陶勉一说,眼圈立刻红了。


“老天有眼啊……”他低声说着,手却已发颤。


过了一阵,他起身走进内室,不多时抱出一个用油纸封好的纸包,交到陶勉手里,语气竟带着几分少年时的羞赧:“那年我还小,仰慕小姐才学,便求了她不少字帖。当年烧得太快,小姐的东西都烧成了灰。只有这些字帖,是我每逢休沐之时,偷偷带回家的。”


陶勉接过来,翻开一看,果然娟秀端正,一笔一画都带着女子的独有的锋芒。


他正要道谢,赵严却又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其实,还有一件事……这些年,我谁也没敢说。”


陶勉抬头看向他,眼神一沉。


赵严道:“那日起火前不久,有人进府,说是奉了圣旨,要查封李府。老爷那时已经病逝,是小姐出面接的旨。”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圣旨是保存在小姐的书房,我当时一眼扫过,只觉得措辞有些怪异。”


他说着低下头,手指在膝上轻轻摩挲,好一会儿才又道:“账房里的人,都得习惯看细账。我当时是第一次见到诏书,觉得新奇,就私下抄了一份,押在了账册夹层里。”


他从纸包最底层取出一页微泛黄的薄纸,边角已经卷起。陶勉展开来看,纸面上的内容果真是圣旨样式,虽墨色已经褪淡,但那一排排字仍然清晰可辨:


朝中还有不少旧人未除。朕心忧新政推行不顺,弊端难除,特下密令清查。凡是与旧规牵扯、与旧人关系密切之人,务必查明审清,不得姑息。


陶勉的目光顺着纸面向下,忽然顿住。


末尾却写着:


李氏门第显赫,势力盘根,虽无确证,亦不可轻纵。


陶勉盯着那一行看了片刻,神色不动,只轻轻将那纸折回原样,放入袖中。


屋外夜色深了,狗吠声都稀稀落落。


陶勉走后,屋中仍亮着一盏油灯,赵严靠在床头,刚刚闭上眼。


窗外一道人影掠过,快得只在他的眼皮上投下一闪暗影。


这人影,匆匆飞到城郊的一处小院落。屋门被推开,一个身披兜帽的人影疾步而入。


她站定,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边紫君。


她抬头说道:“义父,他们果然在查当年的事情。”


屋内点着一盏小灯,一人正在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边紫君站在他身后,接着道:“那赵账房确实藏了一份密诏,他们已经拿到手了。”


那人闻言,手中笔锋略顿,沉了半息。


他低头,在纸上写上一个名字,又划去:


“我早说过,她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