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勿念 作品

64. 血社火(十一)

沈老三的手哆嗦了一下,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数十名禁军,铠甲齐整,将李长曳和血社火的众人团团围住。


禁军站定后,为首的几名整齐地让开一条路,紧接着,王监丞气宇轩昂地走了过来。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全场,落在李长曳身上时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他迅速展开手中一纸传召,朗声说道:“圣上有旨,命禁军全权负责此次社火凶案追查。”


说罢,他手一挥,身后的禁军干脆利落地将沈老三几人反手按倒,绑了起来。


李长曳大步迈到王监丞面前,她知道禁军负责社火大典的安全倒是不假,可眼下这阵仗……竟是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走?


她还未开口,赵霆已经沉不住气了:“王大人,你就这么带人走,我们刑部还查什么?”


王监丞倒是没急于回答,他上下打量了赵霆一眼,将手中的传召在赵霆眼前轻轻一晃:“圣上的旨意,怎么,刑部可是有什么不满?你们要不数数,这条街上多少人在看咱们的这出好戏?”


李长曳微微偏头,果然见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些人已经悄悄往前挪了几步,像是想听得更清楚些。


她暗自吸了口气,当即站到赵霆身前,抬手将他往后挡了挡,语气柔和:“大人多虑了。”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监丞:“只是这案子,我也算得上是亲历者之一。不如,便让我一同前往,如何?”


王监丞像是被这话逗笑了:“禁军的地方,李大人你一女子,去了多有不便吧?”


听到这话,李长曳险些没忍住,在心里骂出来。怎么这个王监丞,每次见到她都这么阴阳怪气?她也没忘,沈老三出身禁军,要是让他落在王监丞手里,岂不是随禁军的人随心所欲了?不行,她必须跟着去。


李长曳正要据理力争,却见陶勉微微抬手拦住她,朝她投去一个安定的眼神。


陶勉道:“即是如此,那我一起去吧。我是男子,王监丞不会有别的疑虑了吧?”


王监丞冷笑道:“陶大人,你刑部不该插手禁军的事吧?”


陶勉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社火大典本就是我刑部和礼部共同操办,王监丞有圣旨,我也是亲领了圣旨。若不信,我们便到圣上面前去争一争?”


听到这里,王监丞面色一变,最终还是答应道:“那便请陶大人和我一起押送疑犯回禁军军营吧。”


身后的禁军立刻推搡着沈老三等人押上了马车。


沈老三被人架着往前走,路过李长曳身旁时,目光微微一动,像是想说点什么。可还未等他张口,身后的禁军却毫不留情地一推,他踉跄了一下,被硬生生塞进了车里。


**


三日后,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


李长曳独自坐在一辆马车上,她悄悄掀开帘子,外头的冷风顺着帘缝钻入马车内,李长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盛夏终已经过去,天终于凉了下来。


马车悄无声息地绕过城中的街巷,一路行至一府衙的偏门处。


血社火一案,由禁军接手后,便势如破竹,禁军加上刑部,在一日之内便破了案,七日之内便通告全朝廷,给那沈老三和陆望判下了死刑。


那份结案卷宗上写着此案的内容。


沈老三、吴林、陆望三人皆为同乡,早些年,沈老三接掌血社火戏班后,吴林、陆望也随之投奔。十几年间,三人一同将戏班做大,风光一时无两。


可戏班大了,三人却因银钱的流向起了纷争。吴林因账目不均,多次与二人起冲突,沈老三屡次调解未果,索性起了杀心。他与陆望商定,暗中给吴林下毒,拖垮他的身体,待时机成熟,再假借杜青之手彻底除去吴林。


入京后,如他二人所愿,杜青杀害了吴林。但杜青也不是傻子,他察觉到了吴林身体有问题,便反过来威胁沈老三,提出条件:鬼面将军的角色必须由他来演,甚至连未来戏班班主的位置,他也想要分一杯羹。


沈老三表面答应,实则心中早已有了决断。他和陆望再度联手,设下了第二场杀局。也就有了李长曳和陶勉亲眼所见的——杜青从一丈多高的高跷摔下来的那一幕。


这案子的因果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血社火,戏里面的鬼面将军虽是鬼,但做的却是活人的事,而活人演出来的才是真正的鬼故事,倒比鬼面将军的传说更骇人。


戏班子里谁是人、谁是鬼?百姓们一时也分不清了。


马车停了。李长曳下了马车,眼前是一个小侧门。沈老三已被判了死刑,被押往最深处的死牢,静待秋后问斩。


但李长曳知道,沈老三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于是,她来了。有些事,想要亲自问个清楚。


门前,陶勉已经等在那里。他神色平静得有些过分。听到脚步声,陶勉抬头看了李长曳一眼,没说话,只是伸手推开了门。没有任何嘘寒问暖,甚至,连李长曳的名字都未曾叫。


李长曳有些诧异,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冷漠的模样。她下意识想问一句:“你怎么了?”可话还未出口,地牢的门已然打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李长曳的心思被生生打断,迅速跟着陶勉走了进去。


牢中幽暗,沈老三蓬头垢面,瘫坐在墙角,脸上满是未洗净的血痕。


听到动静,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李长曳身上,神色平淡,甚至带着几分漠然:“你来了。”


李长曳站定,看着他。她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前些日子那个善于钻营的沈班主联系在一起。她仍记得,不久前,在城西的宅子里,哪怕满是算计其他人,沈老三也是从容自若。可现在的他,竟像是只剩下一具空壳。


李长曳眼神微沉,缓缓开口:“沈班主,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沈老三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你自己难道猜不到吗?”


李长曳心里一震。这几日,她确实想过可能想杀她的人,可沈老三的这句话,却让她心中某个不愿触碰的答案浮了上来。


她正要追问,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丝颤抖。


是陶勉。


他挡在她面前,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声音低得几乎是恳求:“阿曳,我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李长曳微微一怔。她终于明白,为何方才陶勉会那般冷漠。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答案,却不想她说出来。


可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不说,就能当作没发生的。


李长曳抬起头,看着沈老三,语气平静:“是禁军?”


这句话一出口,陶勉瞬间沉默了。没有否认,没有阻止。他的手依旧按在她肩膀上,微微颤抖。


李长曳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禁军是天子前近臣,如若是被禁军盯上,麻烦事可不不少,一不留神,丢了命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继续道:“我推断了很多。你曾是禁军,十几年前回乡,如今又回京设局;你们住的宅子的房东,是王监丞;再加上,和我有过冲突的,也只有禁军。”


沈老三没说话。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情绪,像是权衡着什么。


李长曳继续道:“但有两点,我不明白。”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一是,为什么要杀我。二是,为什么要杀你。”


这一次,沈老三终于抬起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长久未曾开口:


“我和吴林、陆望的确都是禁军。十几年前,我奉命回乡,表面上是个戏班班主,做的,都是连禁军自己都不愿意碰的脏活。那些年,我们过得不算太差,日子虽苦,但到底还能活着。本想着赚完这一笔,彻底收手,好好过日子,可偏偏……”


他的语气沉了几分:“吴林,是被派来监督我们的。有他在,我们便一刻也甩不开禁军的手,就算想金盆洗手,也得看他答不答应。所以,我和陆望计划借杜青的手,杀了吴林。可谁想到,最大的变数,竟然是你,李长曳。”


他说到这里,抬眼望向李长曳。李长曳没说话,只是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吴林死后,我以为终于能全身而退。”沈老三缓缓道,“却没想到,王监丞已经察觉到了。”


李长曳心头微震。


果然,王监丞才是那幕后黑手。


“他没罚我,甚至连一句责问都没有。”沈老三接着说道,“他只是说,若我能自己躲过官府的搜查,就放我回家。但,还有一个条件,就是给你些苦头吃。”


李长曳猛地攥紧了拳头,手掌沁出一层薄汗。


沈老三道:“我不知道‘给你吃点苦头’是什么意思。但王监丞的人,告诉我不需要留活口。所以,我用了和杜青一样的手法。可没想到,你福大命大,竟然活下来了。”


李长曳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仍然砰砰直跳。过了半刻,她才开口:“可他们为什么不保住你呢?”


沈老三嗤笑一声:“保住我?从事情闹得全城皆知的那一刻起,我的这条命,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他抬起头,望着牢里昏黄的灯光,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我沈老三,这一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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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沾了多少血,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得还。”


他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现在,该轮到我下地狱了。”


李长曳沉默不语,这一刻,她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许多疑问在脑海里浮浮沉沉,可却完全串不起来。


牢里一片死寂。


沈老三突然盯住李长曳:“小姑娘,你可知,血社火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故事?”


李长曳眉头皱起,追问道:“什么意思?”


沈老三说道:“你可知鬼面将军以前不是这么演的?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鬼面将军不是个亡魂,而是个活人。她本是女将军,为报国仇家恨,披上鬼面,杀尽敌寇。”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些许晦涩:“可十几年前,这故事却被大改。女将军不再是主角,鬼面将军成了被唤醒的亡魂,而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女将军的功绩,被这样抹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十几年前,鬼面将军的传说被改编的那一年,正好是禁军换帅的那一年。”


李长曳的心猛地一跳。


她还未来得及消化这番话,沈老三已经缓缓道:“我知道你对血社火有心。你回去便告诉我其他的手下们,我剩下的钱财,他们都可分走。这戏,愿意改回来,就改回来。若不愿意,便就此解散,各奔前程去吧。”


李长曳还未来得及应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衙役喘吁吁地跑来:“陶大人,有人来了!”


陶勉眼神一变,手一伸,抓住李长曳的手腕,迅速朝外面的马车走去。


待二人坐稳,马车一路疾驰,直到拐进李长曳家附近的一条寂静小巷里,才慢慢停下。


车夫知趣地离开了,只留下他们二人。


车厢内安静得过分。


李长曳坐在角落里,微微仰头,看着马车的帘子微微晃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陶勉却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久到车外的风声都静了下来,陶勉终于开口:“阿曳,能不能不要再查下去了?”


他的声音平静,可那语气里的小心谨慎,李长曳听得一清二楚。


她轻叹一口气:“你是害怕了?”


陶勉苦笑了一下:“我是害怕了。”


他轻轻靠着车壁,声音有些哑:“我怕你查下去,会连命都保不住。我怕王监丞后面还有人,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我更怕那天在戏台上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他顿了一下,像是终于压不住了,猛地抬头,盯着李长曳的眼睛,眼里藏着克制了太久的情绪:“你知道那天我有多害怕吗?你从高跷上摔下来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天都塌了。阿曳,我真的害怕,我害怕你要是真的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李长曳深深看着他,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终究还是笑了笑:“我知道。”


她的声音平稳:“可我李长曳要走的路,不是今天才开始的。有偷窃的案子,我就要帮忙追回失物。有人被杀,我就要查到底是谁杀的。有人要害我,我自然要查个缘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退缩。”


她看着陶勉,声音轻轻的,却异常坚定:“陶勉,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需要的,不是这种担心。你若觉得危险,便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话落,李长曳便不再看他,伸手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马车,连一步的停顿都没有。


夜风吹来,她裹紧了衣衫,缓缓走过长街,心里空荡荡的。


走了半条街,没有人追来。走完了一条街,还是没有人追上来。


李长曳心里闷闷的。她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快点回去抱着阿月哭一场吧。阿月会不会笑话她啊?估计会。那小丫头一定会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头儿,你也有今天啊。”


想到这里,李长曳不禁有些鼻酸,想快点走回家。


可当李长曳刚路过第一个街角,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她被拉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裹住了她,一时间,李长曳甚至有些晃神。


陶勉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呼吸微微加快,胸膛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在初秋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暖。


陶勉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抱得很紧,像是在克制自己,又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样。


过了许久,他才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一丝妥协,还有一点点,认命的味道。


“罢了罢了。”


“你若想查。”


“那我便一直陪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