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勿念 作品

56. 血社火(三)

京城西面的居仁坊,毗邻西市,往东去便是社火大典的主街道。这里地价便宜,坊内巷道狭窄,车马往来不息,空气里混杂着各家各户的饭食味。寻常人家鲜少踏足,此地倒是往来商贩、手艺人最爱栖身之地。


坊内西尽头,最靠近城墙的地方,坐落着一座破旧的宅院。地方不算小,可骤然涌进十几号人,立刻显得逼仄拥挤,连后院的空地也被匆忙支起的戏棚占去大半。


沈老三带着他的血社火戏班就暂住在这里。


为维持戏班运转,沈老三可谓煞费苦心。戏服、道具皆是自己动手,不舍得多花一文银子,就连这宅院也是一个旧识便宜租给他的,房东图个还个人情,他图个能省一笔开销。


毕竟,血社火由于过于诡谲血腥,很少有东家敢请,演一场也就赚个茶水费,捉襟见肘是常事。所以沈老三的原则就是能省的地方一文不花,必须花的地方,也要把铜板掰成两半来用。


可他并不甘心就这么穷下去。


他盘算了许久,这次社火大典若能一举夺魁,便能名震京城,来年入宫献艺,拿到钦点演出的资格,之后再多地巡演,赚他个盆满钵满,光宗耀祖。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那个让他最放心的人死了。


死的是整场戏中最重要的角色,鬼面将军的扮演者,也是他多年的老友——吴林。


夜色沉沉,尸体刚从城墙处搬回院中,头上的血迹还泛着冷光。


沈老三站在门槛边,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地上那具逐渐冰凉的尸体,脸色晦暗不明。


血社火还没登台,就先见了血。


倒是个不好的兆头。


李长曳和陶勉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戏班的人围在院内,各个面色惶恐,低声议论着,只有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院中,被破旧的戏服裹着,遮住了脸。


陶勉上前一步,抱拳示意:“可是沈老爷?我们是奉命前来查案。”


沈老三脸上堆着笑,忙不迭地冲着陶勉拱手:“哎哟,大人说笑了,小的只是个戏班班主,哪里担得起老爷这般称呼?官爷叫我沈老三便是。”


他眉眼间本就带着几分精明,此刻满面堆笑,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机警。他这一双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目光扫过陶勉,再落在李长曳身上时,神色微微一僵,像是愣了一下。


但他反应极快,面上分毫不露,只略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继续笑道:“大人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死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我们戏班的头号角儿,少了他,这社火还怎么耍下去!”


倒是字字悲切。


李长曳微微皱眉,盯着他半晌,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心里一紧,却没再细想,而是轻轻颔首算作回应,随即直接越过他,快步走向院中那具裹着戏服的尸体。


她来此是为查案的,死人比活人更容易开口。


裹尸的戏服一掀开,李长曳的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


熟悉感从何而来,她这下终于明白了。


竟然是白日里赵霆差点撞上的那个人。


当时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只觉那人有些奇怪,如今再看,只觉这一幕比白日的偶然相遇,更添几分诡异。


尸体极为高瘦,若是站直了,怕是和陶勉还要不相上下。可这般高的人,如今却仰面僵卧,脸色铁青,皮肤紧绷,指甲泛黄,倒是有一丝病态的灰白。整个人消瘦得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有些骇人。


更骇人的,是他额头上那柄深深嵌入头骨的斧头。


血迹早已凝固,染透了一半戏衣。此人眼底淤血充盈,死状可怖,死前显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一双干枯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死前还想抓住什么。


李长曳盯着尸体,心中浮现方才在路上看到的仵作初检文书。


死者约莫死于两个时辰前,因为面部遭受猛烈攻击,创口深入颅腔,致死瞬间血液大量喷溅。


从仵作的说法来看,这确实是死前遭受了攻击,被一斧头劈开了头颅。但问题是……


李长曳微微蹙眉,眼神从尸体移开,重新打量起四周的众人,尤其是沈老三和那些戏班里的人。


谁,能一斧头砍死一个这么高的男人?


即便此人已然瘦骨嶙峋,可再怎么消瘦,他仍是个成年男子。仅凭普通人的力道,想要精准劈进头骨,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更别说,行凶之后,凶手还能安然无恙地将斧头留在伤口上,而死者几乎没有挣扎的痕迹。


这时,李长曳目光落在尸体那单薄的手臂上,随意地说道:“你们戏班的人,怎么瘦成这样?是不给饭吃?”


沈老三赶忙陪笑:“官爷,这可冤枉了!您也瞧见我们这环境了,饭肯定是有的,不过吃糠咽菜也是常有的事,日子难过得很呐。”


此时,一个女声幽幽响起:“那是吴林他得罪了鬼面将军,将军罚他不吃饭,还砍死了他。”


李长曳眉头一挑,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个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五官俏丽,虽谈不上美貌惊人,却自有一股风韵,眉眼间皆带着几分洒脱之气。她站在一旁,单手叉腰,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倒像是随时能撸起袖子与人干架。


李长曳心想,这女人的气度,倒是与戏班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李长曳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便见沈老三脸色一变,立刻沉声道:“柳娘,你少胡说八道,哪来的鬼神作祟!”


那女子闻言,也不恼,反倒瞥了沈老三一眼,似笑非笑地抖了抖衣袖。


沈老三故意打断李长曳的举动已引起陶勉的注意,他抬手一拦,淡淡道:“沈班头,这里查案,一切都要听李大人的。”


李长曳侧目看向陶勉,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激之色。


她不是没注意到,自打进这宅子以来,沈老三便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表面恭敬,实则存了几分轻视。她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典史,这些常年走江湖的老油条未必真把她放在眼里。


可如今,陶勉一句话,便让沈老三再无推脱之词。


她微微点头,算是表示感谢。


陶勉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本来是害怕李长曳觉得自己多事,结果看到她对自己表示了赞许,情不自禁道:“李大人,你才是主审,我不过是跑腿的。”


过了一阵,沈老三才讪讪地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咱们戏班的旦角,柳娘,平日里也负责做饭。”


“做饭?”李长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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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了一句,目光落在柳娘身上。


柳娘倒是一点不怯场,反倒冲李长曳抬了抬下巴,语调随意:“不就是沈班主请不起厨子,只能让我来做饭吗?可吴林呢,他向来不吃我做的饭。看来就是鬼面将军惩罚他。”


她说得随意,可李长曳听着,却觉得意味深长。


还未等她继续问下去,忽然,一道带着讥诮意味的男声响起:“柳娘,你不会是因为自己扮了女将军,就想把吴林踢出去吧?装神弄鬼倒是有一套!谁不知道你想让你的相好去演鬼面将军?”


此话一出,戏班众人脸色皆是微变。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看起来文文雅雅,此刻满脸讥讽地看着柳娘,显然对她方才的言论极为不屑。


而柳娘也不甘示弱,目光一扫,轻嗤了一声:“你这么说,倒像是我扛着斧头砍了吴林似的。”


她说着,伸手把撸起来的袖子都放了下去,漫不经心地笑道:“可惜啊,鬼面将军惩罚他,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要我说,就是鬼面将军显灵了,带走了他。”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愣了愣。


陶勉皱眉,有些糊涂,他看了看李长曳,发现对方同样浮现几分不解。


他略一思索,抬眼看向沈老三:“沈班主,既然这戏班里人人皆知鬼面将军显灵之事,那不妨讲讲,这鬼面将军的故事。”


沈老三点点头,叹了口气,目光幽沉地扫过死者的方向,似乎有些不耐地摇了摇头:“吴林之死,定是人为。至于鬼面将军……”


沈老三缓缓道:“据说数百年前,边关有一位战神将军,名为宁昭,年不过弱冠,便已百战封侯,威震四方。但是朝中大将军韩靖却嫉恨他。韩靖荒淫无道,谎报战功,贪墨军饷,全靠宁昭一力支撑。终于有一年,宁昭大破敌军,立下赫赫战功,韩靖却趁着庆功宴宁昭放松之际,暗中布下杀局。”


沈老三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半夜众人都已经歇息,杀手潜入军帐,一斧直劈宁昭,宁昭甚至未来得及睁眼,便被活活劈死,杀他的斧头深入眉心,任谁都拔不出来。”


李长曳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道:“和今日的死者一样。”


沈老三点点头,接着说道:“韩靖趁机夺权,将宁昭封棺沉入古战场,使他永世不得超生。可多年之后,战乱再起,一位巾帼女将军戚雯被奸臣构陷,遭遇战败,她孤身逃亡,血洒古战场。谁曾想,这鲜血竟唤醒了尘封已久的亡魂。”


他说到此处,刻意顿了顿,压低声音:“此后,被杀害的鬼兵重现于世,宁昭带着满身冤气,生生从地狱回来了!他亲手血洗韩家满门,还助女将军报了大仇。只是他额心的那柄劈死他的斧子,却再也拿不下来了。世人畏惧他的鬼相,便称他为鬼面将军。”


李长曳未作声色,陶勉倒是饶有兴味地笑了笑,说道:“听着倒像是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可你们为何会说鬼面将军显灵呢?”


沈老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叹了口气:“血社火是为了镇压鬼面将军煞气而立,每年开戏之前,都要摆祭台、问鬼面将军,选定当年的扮演鬼面之人。可每次做法太费银钱,近几年我们便直接定了吴林来演。往年都没事,可今年——”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涩,“这才开了个头,吴林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