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逐月 作品

12. 夜探

醉花楼华灯高照,丝竹管弦袅袅绕梁。舞姬莲步轻移,旋开袖中云霓;歌女朱唇轻启,唱尽人间旖旎。宾客们推杯换盏,好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朱楼烛泪垂红,梁颂瑄对镜卸簪。三千青丝如瀑,眸底寒芒未收,恰似利剑初离鞘。


“吱呀”一声,素纨推门而入,将一黑袍搁置案头。她一边抚着衣裳,一边道:“梁姑娘,你要的雍州驿地形图已备好了,就放在这衣裳里。”梁颂瑄从馆驿巡官那儿得了消息,今夜孙昌荣经手的那支押送队伍会经过雍州驿。她便委托素纨弄来了雍州驿地形图,准备今夜一探究竟。


梁颂瑄用素帕拭去腮上脂粉,胭脂尽褪,英气毕显。她对着铜镜道:“多谢。今晚杜熙微那儿,还要劳烦你应付过去。”她如今已在醉花楼挂了牌,是名角儿,可名义上还是杜熙微的婢女,得常伴其侧。


素纨正欲开口,却被一丫鬟生生打断。


“玉萱姑娘,钱大人来了,吵着闹着要见您!”那丫鬟又道,“说是不见到您就不走呢!”


梁颂瑄听闻此言动作一滞,面上浮上一抹厌色。这钱大人任馆驿巡官一职,便是他将押送队伍的行踪透露给自己。梁颂瑄从他那儿套了消息,便不欲再与之周旋。没成想他竟如此难缠,以为陪过几杯酒便自以为与她关系亲昵,纠缠不休。


那丫鬟刚进醉花楼没多少时日,见梁颂瑄面色阴沉,吓得头都不敢抬:“玉、玉萱姑娘,钱大人已在正厅候着……”


素纨朝那丫鬟使了个眼色,温声道:“你先退下吧。转告那钱大人,说玉萱姑娘即刻便至。”


丫鬟怯生生地抬了下头,嗫嚅道:“是。”随即便匆匆退下,一刻也不敢多留。


梁颂瑄虽怒意未消,却又不得不捻起玉簪插回乌发。素纨为她敷粉,却怎么也掩不住她眉眼间的厌烦。


素纨低声道:“此人如此黏腻,姑娘得赶快脱身才是。莫要误了今夜正事。”


梁颂瑄颔首道:“我心中有数。”她银牙紧咬,心中恨意滔天。可思量片刻后,只得长叹一声道,“只望能从他嘴中再套些有用消息罢。”


梁颂瑄掀帘入厅时,那钱慕希已然半醺,双颊泛红眼神迷离。他倚着青玉案执银箸击盏,扯着嗓子与同僚唱和些艳词俚曲。琉璃灯映得他满面油光,腰间鱼袋叮当乱响。


见梁颂瑄款款而至,钱慕希慌忙拿袖子揩了揩襟前酒渍,喉结上下滚动挤出笑声:“玉萱姑娘,你怎来得如此迟?可让我好等!”


旁人起哄道:“钱大人可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玉萱姑娘身上了!”“正是正是!可谓是‘片刻不见,便如隔三秋’呐!”“美人来迟,该罚该罚!”


梁颂瑄面上梨涡浅浅,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朱唇轻启,浅笑道:“玉萱来迟,自罚三杯。”说罢,便捧起青瓷酒盏正欲饮酒。谁料,那钱慕希竟趁势捉住她皓腕,一双醉眼直勾勾地盯着梁颂瑄,涎笑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即便是等上一夜,我也甘愿呐!”


说罢,他举着酒盏踉跄起身,舌头打着卷吟道:


“月里嫦娥不如妍,玉萱姑娘赛天仙。酥手斟得琼浆满,醉倒……醉倒……”


他打了个酒嗝,酒气扑面而来,令梁颂瑄不由得蹙眉。


“醉倒石榴裙……呃……裙前!”


此诗一出,满堂击节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钱慕希的同僚嚷嚷着要誊录下来,好裱作中堂。梁颂瑄袖中指节已捏得青白,只得借着帕子遮掩冷笑。


“若教李太白闻此佳句,怕是要投江寻屈子。”她指尖轻抹酒盏,望着满堂喝彩如观猴戏。这般粗词烂调竟引得众人抚掌喝彩,倒似泼皮唱荤曲儿得了翰林青眼。


“钱大人好才情。”她赞叹一声,旋即伸出葱白似的手为众人斟酒。众人醉眼朦胧,无人注意到她做了什么。


“诸位大人,请。”


钱慕希仰脖一饮而尽。梁颂瑄脸上带笑,心底却暗忖:待蒙汗药发作时,倒要教他醉死在桐木地板上,方不枉这番“绝妙好辞”。


那钱慕希饮完酒,便从袖中拿出一串琉璃珠。血髓似的珠子缠在他短粗指节上,珠光流转间,倒像是突厥样式。


他献宝似的将珠串捧到梁颂瑄面前,殷勤道:“此乃粟特商贾带到雍州的小玩意儿,说是突厥王帐流出的宝贝。”说着,肥厚手掌便覆上梁颂瑄的纤指,又道:“我入了手,只觉这珠子流光溢彩,想着也只有姑娘才配得上了。”


梁颂瑄本欲抽手,却在听到突厥二字时顿住了指尖。她面上仍噙着笑,指尖顺着珠串缓缓摩挲:“这般稀罕物,可真是让玉萱大开眼界呢。”说罢,抬眸凝着钱慕希,秋波盈盈:“大人可知商队几时入的城?妾身也好去凑个热闹。”


那钱慕希精神一振,抚着梁颂瑄的手道:“那粟特商队来雍州可有段时间了,大约……大约从孙府失火后不久就来了!他们载着三十车突厥奇珍,孙大人还接见过呢!”


梁颂瑄指尖蓦地收紧,残信上“押送燕勒山”五字蓦地浮在她眼前。孙府佛堂被毁损失惨重,孙昌荣竟还有心思搜集突厥奇珍,叫人心中生疑。而且,粟特商队三十车奇珍,偏生在孙府佛堂焚毁后入城,时间未免也太巧了。


钱慕希口中酒气熏得人发昏,她面上仍端着笑,心底却似冰鉴照物。若今夜押送之物与粟特商队有关,孙昌荣私通外敌之罪便再难抵赖。


“玉……玉萱……姑娘……”钱慕希话音渐弱,额头重重磕在案几上。同僚们哄笑着要扶,却接二连三瘫软如泥。梁颂瑄望着满地横陈醉客,唇角笑意渐冷。她拈起珠子对着烛火端详,暗自揣测这粟特商队与突厥狼骑究竟有何关系。


梁颂瑄褪下华服锦裳,换上玄色劲装。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醉花楼,解下拴在暗处的骏马缰绳,飞身上马。


三更梆子荡过街巷,铜壶滴漏声渐隐于檐角。马蹄声裹在夜风里,惊起三两栖鸦。梁颂瑄朝着雍州驿疾驰而去,夜色在身旁呼啸而过。


马蹄翻飞,扬起滚滚尘烟,忽有黑影窜过驿道。梁颂瑄急勒缰绳,引得骏马伸颈长嘶,声震四野。定睛一看,原是野猫叼着鼠儿钻入荆棘。她轻吁口气,攥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


见驿楼灯火在百步外摇晃,梁颂瑄一夹马腹续行。黑袍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她柳眉微蹙,望向那灯火处。


雍州驿楼在夜色里浮出轮廓,梁颂瑄翻身下马,将马儿勒于老槐树下。她屏息贴壁而行,趁守卫换岗间隙,翻身掠上楼顶。


庭内寂静,唯有几处营帐透出微光。庭外三十辆辎车首尾相连,苫布下箱笼轮廓隐约,不知藏了何物。


梁颂瑄伏在鸱吻后,见十二名粟特商人围坐中庭,篝火映得鹰鼻深目愈显阴鸷。


驼铃摇曳中,异域口音随风飘来。一虬髯汉子借着火光擦拭银质匕首,抱怨道:“阿尔斯兰大人,我们还要等多久?汉人不会背弃承诺了吧?”


梁颂瑄心中一惊,她年少时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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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过突厥语,听得出这群商人说了什么。只是,粟特商人怎用突厥语交谈?粟特人来自西域以西,虽与突厥互通商贸,但却有自己的语言和部落。若真是粟特商人,说的该是粟特语才对。


梁颂瑄眸光一冷:这“粟特商人”,十有八九是突厥人假扮的。只是,那汉子口中的“汉人”是谁?他们又达成了何等交易?


一老者气定神闲地擦拭着镶金酒壶,慢悠悠道:“今夜验货,那人不敢诓骗我们。”


“商队已在雍州滞留半月,也没见到那人的影子。”那汉子用银刀割开炙羊肉,鹰目扫过苫布覆盖的辎车,“咱们何时才能回家?”


那老者叹气道:“过了燕勒山,咱们就能回家。届时,特勤大人定会赐予我们无数牛羊、骏马与草场。”说罢,他极目远眺那连绵的远山,似是望到山后那广袤无垠的草原。


夜风呼啸,吹得众人毡帽上的缨穗猎猎作响。那老者喉头滚动,低声哼起故乡的歌谣。


火堆爆出噼啪声,映得梁颂瑄瞳孔忽明忽暗。她知晓“特勒”是突厥官职,这押送队伍果真与突厥脱不了关系。


冷月高悬于驿楼之上,檐角铁马在风中轻颤。梁颂瑄蜷在飞檐暗影里,看二十辆辎车静伏如兽。苫布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垛垛木箱。


梆子声从三更跌进四更。


柴扉吱呀轻响,小厮端着酒坛晃出院门。梁颂瑄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指节一弹,铜钱贴着青砖滚到小厮翘头履旁。那小厮果然俯身去拾,梁颂瑄如夜枭掠地,手刀精准劈在他后颈。


那小厮应声倒地,酒坛眼看就要坠地。梁颂瑄长臂一伸,左手瑄稳稳托住坛底,右手则扶住软倒的身躯。她曲膝微蹲,左肩抵着人身缓缓卸力,将小厮平放于地。而后起身,只余夜色沉沉。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并指探着小厮颈脉。见其只是昏厥,才麻利剥下小厮外衫换上。随即,她探入腰间摸出油纸包,蒙汗药粉簌簌落入酒水,须臾化于无形。


“各位老爷,新烫的屠苏酒。”梁颂瑄压低声音,垂头将酒坛捧至中庭。虬髯汉子接过酒坛嗅了嗅,仰头便灌。火堆噼啪声里,十二只陶碗次第见底。


梁颂瑄退至廊柱后数着更漏。一盏茶后,“商贾们”接连瘫倒在地。她踩过满地狼藉,在领头老者怀中摸出份羊皮卷。那是份账单,上面分明写着:三十车货物分作两批,二十车押往燕勒山,十车待运长安。


“原来如此。”她攥紧羊皮卷,冷笑一声。他们拿到通关文书,却未径直前往燕勒山,原是要与长安内应分赃。


燕勒山通关文书在此,长安货物却要另寻车马。方才那些突厥人等的“汉人”,怕就是来取这十车赃物的。


只是,这接应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归属何方势力?


梁颂瑄将羊皮卷凑近红烛,正欲细观之际,忽地听见沓沓马蹄声。


破空声骤起。


梁颂瑄察觉情况有变,立即旋身后撤。但为时已晚,门板轰然碎裂。木屑纷飞,玄甲少年按剑而行。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却遮不住眼中寒芒。


梁颂瑄认得这双眼睛。这人,总是在关键时刻横插一脚,坏她好事、搅她布局!


“秦允泽。”她气得磨了磨后槽牙,袖中软剑滑入掌心。


难道他便是前来接应之人?看这人架势,是敌非友。


少年将军皂靴碾过满地陶片,目光略略扫过昏迷的突厥人,随即钉在梁颂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