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逐月 作品

10. 烽戏

晚霞散作绮,孙府朱门高悬的灯笼渐次亮起。庭内华烛高照,锦衣宾客如云似织。


酉时一刻,被茜纱帐幔裹着的四角戏台倏然亮起。十数盏琉璃灯将美人剪影拓上素屏,叫人忆起灯会上的皮影戏。


梁颂瑄赤足踏上漆盘鼓,脚踝间的金铃骤响,泠泠清音破开满堂喧哗。她反手折腰如引弓,腰肢软若无骨;素帛飘拂,如流云舒卷。鼓声渐密,素屏里的美人或舞或旋,在鼓面上腾挪跳跃,恰似灵雀踏枝。


这戏台上的茜纱帐,乃梁颂瑄精心谋设。她知孙昌荣是东道主,若是舞剑,恐怕自己身份会暴露。这茜纱朦胧,既可隐去她面容,又能映其绰约舞姿娱宾一笑,不落人话柄。


秦允泽斜倚在雕花椅上,懒散懈惰地睨着席间众人。他支着下颌,随意地叩击酒盏。他本欲送了寿礼便走,谁料竟在孙府后院见到梁颂瑄。凭他对此人的了解,她今晚怕是不会老老实实献艺,必定要搅得孙府不得安宁才是。


席间觥筹交错声忽远忽近,西席的锦衣公子仰颈饮尽盏中残酒。似是被心事所扰,他将酒盏重重叩在案上,惊得小厮慌忙俯身添酒。他瞟见这素来游戏人间的秦指挥使,正神色肃然地凝着戏台。


西北角纱幔被风掀起半幅,那舞姬恰好旋身仰起脖颈,与他遥遥相望。烛火在她眉骨投下浅金色阴影,寒星般的双眸凝着秦允泽。


刹那间,喧嚣尽散,仿若天地间只剩金铃颤音,与他喉间的灼灼酒气。


秦允泽指节叩盏的节奏,竟不知不觉中乱了三拍。他眯眼望着那素屏后的人儿,不知在想着什么。


纱幔垂落,却再遮不住惊鸿一瞥里暗藏的锋芒。


待最后一记鼓声消散,满庭只闻得烛火爆开的噼啪声。梁颂瑄伏在鼓面喘息,暗中估算时间。三息过后,一丫鬟凄厉的嘶喊划破了宁静:


“老爷!大事不好!佛堂走水了!”


“什么?!”孙昌荣脸色煞白如纸,手中茶盏“哐当”坠地,摔了个粉碎。而那孙老太太听闻佛堂被烧,竟昏了过去。


孙昌荣厉声喝道:“怎么回事?烧倒哪里了?”他猛地起身,袍袖带翻了案上的果盘,果品滚落一地。


那丫鬟哭哭啼啼道:“佛堂已经烧了大半,就快烧到这儿来了!”佛堂筑于孙府东南角,今夜又西北风劲疾,火势便趁风而起,一发不可收拾。正厅毗邻佛堂,仅咫尺之遥,极易受其牵连。加之今日下人们忙于他务,无暇顾及后院。待察觉火情时,为时已晚扑救不及。


庭中霎时乱作一团,贵妇人的玉钗斜坠委地,沾满尘泥;老翁被推搡着撞上廊柱,幞头歪斜。酒盏早已被带翻倒地,酒液在织金毯上泼出蜿蜒溪流。


孙昌荣脚步虚浮,踉跄着奔向东角门;可怜那老太太一把年纪,只能被几个护卫架起来朝生门逃。


梁颂瑄裹紧披帛混入人潮,却在月洞门前闪身折进假山石隙。


不远处的西厢房梁柱爆出毕剥声,佛堂火舌眼看就要缠上正厅。夜风卷着灰烬盘旋而上,远处佛堂梁柱轰然倒塌。


秦允泽在浓烟中眯起眼睛。他抬眼望向攒动的人头,方才那抹松绿早如游鱼入海,不见踪影。他正要追去,却被一声哭喊叫住。


“指挥使!”孙府管事满脸烟灰扑跪在地,一个大汉竟在此刻呜咽起来:“我老母、孩子还困在这……您救救他们吧!”不仅他一人如此,孙府还有不少家仆困在此处。


秦允泽喉间发紧,指节攥得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火光将他侧脸映得半明半暗,可后院传来的孩童啼哭催促着他不可再犹豫。


几个粗使婆子正奋力地扬着沙土,然与汹涌火势相比,杯水车薪。他们是家仆,身份低微,是蝼蚁、是蜉蝣。主人不会在意蝼蚁蜉蝣的死活,他们是可以被轻易抛弃的存在。


可蝼蚁可溃千里之堤,蜉蝣亦敢撼万仞之树。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以微薄之力扭转乾坤!


秦允泽曾为千牛卫,侍奉御前。他每日周旋权贵之间,见惯了为权不惜牺牲一切之人。可眼前这些家仆,却能为救亲眷不惜生死,教人动容。


秦允泽闭了闭眼,高声喝道:“随我救人!”他望了一眼月洞门,随即扯断腰间玉带,将锦袍下摆‘刺啦’撕成两半。他半幅掷与管事:“浸水蒙面!”另一半往荷塘中一荡,寒潭水汽霎时沁透细葛布。他反


扯下茜纱帘往庭中荷塘一浸,捂住口鼻冲进火海。众人欣喜对视一眼,赶忙紧跟其后。


梁颂瑄在游廊中疾行。她算好了,今夜盛行西北风,烧不到西北角的书房来。再者宾客聚于正厅,无人注意到她会潜往书房。


东南方火光冲天,焰舌舔夜。浓烟翻涌,隐隐传来梁柱倒塌的闷响。必须要抓紧时间了,今夜秦允泽本不在席单之上,见了她一面后却突然留宴。这般反常,想必是冲着她而来,断不能叫他坏了大事。


梁颂瑄七拐八绕摸至书房。她从暗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串儿,这是她趁乱从管家那儿偷来的。不知怎的,那黄铜匙串竟在在她掌心乱颤。她颤着手,把钥匙往锁眼里送。


不是这把。也不是这把。


梁颂瑄不死心,可第五枚钥匙送进锁眼半寸便卡住。她咬唇猛力一拧,虎口震得发麻。“怎么还不对?”她暗自思忖着,眉间不自觉拧成了个“川”字。


远处爆裂声催得她掌心沁汗。她沉住气,又将第九枚钥匙送入锁眼。


“喀嗒”。门闩弹开的机括声轻如叹息。梁颂瑄紧绷的心弦霎时松弛,她闪身入内,反手合上门扇。


书房内漆黑如墨,她点燃案几烛台,借着火光细细探寻。孙府修佛堂的钱,十有八九来路不明。若能找到记录银钱出入的账本,便能顺藤摸瓜查清孙昌荣背后势力。也许她就能看清,谁人参与了围猎父亲的暗局。


窗棂透进的赤光忽明忽暗,映得她在书架前的侧脸也半明半晦。梁颂瑄在泛黄的书卷间穿梭,鬓边碎发颤了又颤,却始终不见账册踪影。


梁颂瑄攥着烛台的指节骤然发白,昏黄烛光映出她眉心蹙起的沟壑。奇了怪了,难道账本不在书房?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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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昌荣已经将账本转移到别处了?


灯油将尽,焰心爆出两三点青星。梁颂瑄后退半步,却无意间碰倒案头笔架。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便俯身去拾。


一只狼毫笔滚落至案角,梁颂瑄费力去够,却徒劳无功。可随意一瞥,却发现一枚铜币也静静地躺在案角旁。她心中生疑,顺手捡起那枚铜钱。


梁颂瑄推开窗,就着月光细看。钱面“昭文通宝”四字笔画虚浮,钱缘无半分锉边痕迹。她抛了抛铜钱,月色里划过一道闪着冷光的弧线。


不对。梁颂瑄柳眉微蹙,愈发觉得不对劲——太轻了,比通常铜钱轻上许多。


这是□□!


梁颂瑄将钱币攥入掌心,寒意顺着掌纹爬上脊背。孙府书房怎会有□□?她折回书案仔细翻找,在香炉旁找到半片焦黄信笺。残存的字迹被烟灰洇得一片模糊,仍可辨出“押送”、“通关文书”、“燕勒山”等词。


梁颂瑄瞳孔骤缩。这残信虽只剩只言片语,然亦足以供她抽丝剥茧,推测出些消息来。有人找孙昌荣要通关文书,把什么东西押送至燕勒山。


燕勒山,为何要去燕勒山?此地乃突厥与大盛东北接壤处,是大盛防范外敌的第一道防线。她来回踱步,暗自思忖道:此事定与边疆局势相关。那押送至燕勒山的,又究竟是何等要紧物什?竟要找孙昌荣办通关事务。而那孙昌荣,莫不是在做勾结外敌的勾当?


念及此处,梁颂瑄顿住了脚步。她摩挲起手中那枚□□,还是觉得奇怪。这枚□□从哪儿来得?又与这押送有什么关联?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梁颂瑄心中警铃大作,忙将铜钱与残信塞入袖袋,闪身躲进书架阴影。


那阵脚步倏忽停住,像是停在了书房前。梁颂瑄汗毛倒竖,她悄然拔下发间金簪,蓄势待发。


更鼓声穿透烟幕传来,戌时一刻,万物朦胧。那阵脚步声又再次响起,却没有破门而入,反倒渐渐没入游廊中。


梁颂瑄绷直的肩胛终得松懈,她贴着书架慢慢滑坐,后背松绿缎子洇出深色水痕。


檐角铁马叮当一声,惊得她猛然抬头,却见一轮圆月悬在窗棂格子里。梁颂瑄终于放下心来,屏气凝神推开后窗,夜风卷着火灰扑上面颊。她轻巧地越过窗棂,无声无息地落在后园荒径。趁着夜色,侧身闪入游廊。


游廊竹影森森,梁颂瑄疾步转过月洞门。得赶快回去,与玉蔻她们汇合。不然行踪败露,秦允泽那厮定揪着她不放。


“梁姑娘,你这是从那儿回来啊?”一声戏谑骤然响起,秦允泽斜倚廊柱,笑意不达眼底。


他屈指弹落肩头黑灰,那是救火留下的痕迹。他望着梁颂瑄,悠悠道:“孙府佛堂供着位半瘫的老禅师,梁姑娘今晚送来的火树银花,倒送他去了极乐净土,提前见到了佛祖。”


梁颂瑄惊骇得后退半步,脊背抵上冰凉廊柱。秦允泽缓步逼近,皂靴碾过之处留下灰烬,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眸色骤沉,一字一顿道:“你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