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逐月 作品

6. 权弈

正厅内日影穿棂,佳肴满案,金樽盛着琼浆玉液。


梁颂瑄立于厅中角落,身形仿若隐入暗影之内。青瓷盏映出她低垂的睫羽,敛息细听着每一句交谈。她螓首微垂,似一心凝睇着酒壶,可眼角余光却暗扫众人,默察席间诸人,心中暗自筹谋。


觥筹交错间,那虚浮笑意下暗藏的刀光剑影,在声声祝酒里愈发分明。


沈济民颤巍巍地起身,他今日换上了松鹤纹直裰,腰间佩玉。梁颂瑄瞧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平日里沈伯父衣着朴素低调,今日却如此郑重,可见所宴请之人在他心里非同一般。


沈济民望向西席一青年。那人身着赭红无纹圆领袍,腰间佩着金质九銙带。眸光锐利而不失温和,静时温文尔雅,动时干脆果决。


不用多说,梁颂瑄便知他就是今日主角——凌云翰。只不过,此人与她所见过的武将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倒尽显文人风骨。


沈济民迟缓地斟酒、举杯,眼底浮起真切忧色:“知非,你此番前途未卜,我一介医者,无力为你分忧。”他长叹道,“只愿你平安归来,那时我们再把酒言欢。”


梁颂瑄不自觉地轻叩漆盘。她这几日几番打听,才弄清沈伯父与凌云翰的渊源——八年前幽州叛乱,正游学的沈济民无意间救下重伤的凌云翰,自此结为忘年交。


“德霈兄放心!”凌云翰起身抱拳道:“突厥屡屡犯境,知非定竭尽所能保一方安宁。待归来,定与兄长畅饮。”


本是忘年好友依依惜别之时,却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凌将军名震羽林,可朔宁沦陷时,您还在长安与刘太傅赏花论茶吧?”


沈济民执杯之手顿在半空,眉间川字骤深。


梁颂瑄抬眼,见是雍州刺史冯贤齐,心中便了然了。雍州在朔宁最西,与其唇亡齿寒。前不久朔宁三郡沦陷,雍州人人自危,怕突厥袭扰。因此,雍州官员多主战,而这位冯刺史更是个中激进者。


冯贤齐举杯作势要祝酒,可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不喜二字:“凌将军,你此番未能击退突厥,又当如何?莫不是和长安那些尸位素餐的饭桶一样,想着退缩求和吧?你若退了,边地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满堂寂然。梁颂瑄杏眼紧紧锁住凌云翰,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神情。这冯贤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把遮羞布扯下,她倒好奇这凌云翰会如何应对。


孙昌荣却在此时起身来打圆场。他满脸堆笑,举杯道:“良辰美景,大家难得相聚,何必说这些扫兴话?凌将军勇冠三军,咱们应当满怀信心才是。来来来,先饮了这杯,预祝凯旋!”


这新任节度使赔着笑脸举杯,冯贤齐却浑然不给面子,一拂袖泼了他满襟酒水。旁边的官员们见状,嘴角一抽,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夹菜饮酒。


梁颂瑄心中奇怪,这孙昌荣好歹也是个正三品的节度使,怎会被手下人如此轻慢?瞧着他僵在原地满脸涨红,哪有什么官威可言。


席间众人默契地避开孙昌荣的目光。他自知讨了没趣,连身上红袍绣的鹘衔瑞草纹都暗淡了几分,只得悻悻地回席落座。


凌云翰不动声色地饮尽杯中酒,随即将酒盏压在檀木案几上,金木相击声惊得满座噤声。


他终是开口了,不徐不疾道:“冯大人,我虽主和,但绝非贪生怕死、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之人。如今朝廷派我驻金城,我定当审时度势。若突厥能真心求和,我愿为百姓争取休养生息之机;若其仍要进犯,我亦会冲锋在前,绝不退缩半步!”


一时间,厅内仿若寒冬压境,全然没了方才的热络。日光明明暗暗地跳跃,映着众人凝重神色。梁颂瑄下意识地放缓呼吸,目光牢牢黏在针锋相对的两人身上,连漆盘倾斜都未察觉。


冯贤齐闻言却冷哼一声,面上浮起一抹嘲讽。“说得倒是漂亮!可凌将军,”他衣袖一甩,言辞愈发犀利,“我大盛要拿出多少金银布帛、土地城池,才能喂饱突厥的狼子野心?!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不过暂得安寝,晨起又见突厥兵至罢了!”


说罢他将酒杯一掷,酒水四溅,似他满腔愤懑。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贸然出声,怕一丝火星便能点燃正厅。


秦允泽不知何时倚在朱漆柱旁,指尖转着空酒盏嗤笑:“冯大人这袖子甩得比突厥骑兵还利落,只是可惜了沈府的美酒,”他望向冯贤齐的衣袖,桃花眼里盛满促狭,“都泼成了朔宁三郡舆图了。”


满堂紧绷的弦忽地松了,几个年轻郎君噗嗤笑出声。秦允泽却像是没过瘾,弯腰拾起滚落席间的青梅核,“不如拿这个塞进突厥议和礼单?就说是我大盛特产的夜明珠。”


席间霎时爆出笑声,众人都知他在拿冯贤齐开涮:他不久前误把鱼目当珍珠,闹得满城笑话。


冯贤齐涨红了脸,想要发作却又碍于场合,额角青筋直跳。


凌云翰屈指叩了叩案几,沉声道:“阿钧,莫要胡言乱语,快给冯大人敬酒赔罪。”


“是,兄长。”秦允泽旋即端起酒盏,大步走到冯贤齐面前。冯贤齐却冷哼一声,不曾看秦允泽一眼。


“冯大人,”秦允泽正经作揖,腰弯得比案几插瓶红梅还低,“小生给大人赔个不是,翊钧口无遮拦,望您莫要放在心上。”他语调轻佻,又惹得满堂哄笑。


梁颂瑄望着秦允泽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模样,忽然想起杏花园里的玄衣少年——分明是同一张脸,此刻却仿佛换了个人。他三言两语将剑拔弩张化作戏谑调笑,冯贤齐便只能黑着脸骂了句“黄口小儿”,怏怏不快地回席。


凌云翰起身,“冯大人心怀天下,知非心中佩服。只不过当下局势复杂,”他向冯贤齐作揖道,“知非自会以家国百姓为重,但战和之事,还需依时势而行。”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不失礼节,让冯贤齐一时也难以再发难。


“今为私宴,勿谈国事!”沈济民重重搁下酒盏。老人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凌云翰身上,“老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只盼着故友平安。”他举起新斟的青梅酒,眼底泛起水光:“还望诸位给沈某这个面子。”


梁颂瑄低头盯着裙摆。沈济民这番话听着是劝和,实则把凌云翰归作“私交”,与朝堂党争撇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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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循了沈家家训——纯医。


不沾权术,便不会被权术所噬。可这不是太平盛世,哪能独善其身?沈家人将“大医避世”奉为圭臬,可他们又能避到几时?


生逢乱世,人皆为局中困子,于兴亡波澜、乾坤倒转间浮沉辗转。


梁颂瑄捧着酒壶,同其他婢女一同穿梭于席间,如蝶翩跹。她刻意绕开孙昌荣的坐席,停在了冯贤齐幕僚黄延与郭嘉案前。这两人正凑在一处嚼舌根,酒气熏得脸膛通红。


“听闻孙昌荣是得了阉竖提拔,才坐上了节度使的位子,黄延斜着眼,靠近郭嘉问,“这可是真的?”


郭嘉嗤笑一声,将花生米抛进嘴里,“那可不是嘛。你瞧瞧,他刚才打圆场,冯大人和凌将军可理他了?”


他话音未落,忽觉酒盏一沉。抬头见个低眉顺眼的婢女正在斟酒,便又无所谓地和黄延东扯西唠:“他那个节度使,名存亡实罢了。冯大人任的什么官?刺史。这官自宪宗靖宁年间就不再设了,如今重设,为的就是分孙昌荣的权!”


怪不得。众人那般轻慢孙昌荣,原来是被架空了。可刺史分的是民政之权,兵权应该还握在孙昌荣手里才对。


像是在给梁颂瑄解惑,那黄延顺着话头道:“不止如此。我听说圣上要划雍州为军镇啦,派将领来执掌军务。到时候这雍州,又得是一番新变化啦。”


梁颂瑄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削藩!民政之权乃节度使立身之基,失之则根基动摇,犹如大厦倾颓于蝼蚁蛀穴。而兵权,则是生死命脉。掌此权则拥雷霆之威,可一旦旁落,便如猛虎拔爪、蛟龙失水,任人拿捏。


如今此措,颇有先分民政,再夺兵权之意。思及此处,梁颂瑄指尖一颤,酒液险些泼出盏沿。


父亲当年任定远将军时,民政兵权皆握于一人之手。若圣上早有削藩之意,父亲岂不早就成了眼中钉?忽地,她想起那“贪墨军饷”的罪名——这又是怎么回事?


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她手腕微抖,酒液如银线入盏:“两位大人尝尝这新酿的杏花酿,是醉花楼的珍品呢。”她佯装无意道,“方才听大人们所说,雍州真是要变天了。圣上要划雍州为军镇,那又会派谁呢?”


“你这丫头倒是耳聪目明。”黄延眯起眼,攥住她皓腕道,“陪爷喝一杯,爷就告诉你——”


梁颂瑄不假思索地答应,却被一声叫唤打断思路。


“秦小将军唤你过去。”一婢女怯生生地插话,硬生生隔开两人。梁颂瑄抬眼,便看到那秦允泽正拈着颗青梅把玩,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郭嘉见两人关系暧昧,便道:愣着作甚?莫要让秦小将军等急了。”


梁颂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堆起假笑:“奴婢这就去。”转身刹那,却听见黄延嘟囔着:“羽林军的手伸得真长......”


“少说两句,秦允泽那厮怎是我们惹的起的?一个婢女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还是莫要多嘴,免得惹祸上身。”


梁颂瑄一步一步地移向秦允泽。这回,他又要作甚?这人已经两次坏她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