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逐月 作品

4. 警幻

晨光将梁颂瑄影子拉得斜长。姐姐不久前偶感风寒,缠绵病榻许久。今早晨起更是高烧不退,梁颂瑄心急如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梁颂琬眉头微蹙,微不可闻地呢喃:“爹……娘……”


梁颂瑄换帕子的手一滞,侧耳细听那梦呓。刹那,她鼻头猛地一酸,强抑泪水为姐姐擦拭额头。


“吱呀”一声,侍女绿篱推门而入,神色黯然。


梁颂瑄心底陡然一寒,但她还是不死心:“绿篱,大夫……”


绿篱摇头:“那些大夫们听到要去醉花楼,皆不情愿。不是推辞无暇顾及,便是狮子大开口。”


梁颂瑄骤然捏紧湿帕,骨节泛白。粉唇微启复阖数次,始终一言未发。忽地,她睫羽一颤,眸中灵光乍现。可转瞬,那光又暗下去,化作一声无奈长叹。她指尖缓缓抚过梁颂琬滚烫眉心,喃喃自语:“阿姐,瑄儿对不住你……”


“备笔墨。”梁颂瑄阒然开口。


绿篱捧来文房四宝。梁颂瑄神色阴郁,执笔之手悬在信纸上久久未落。墨汁“啪嗒”滴在“沈”字起笔处,顷刻洇成墨团。窗外朔风卷着残雪扑进茜纱窗,她鬓边碎发随泪痕凝在腮上,似白宣上斜逸的枯笔。


“绿篱,”梁颂瑄从脖子上取下麒玉佩,“有劳你再跑一趟,把信和玉佩交给雍州沈家沈愿。”


绿篱不解:“我先前去过沈家了呀……”


梁颂瑄却仍旧坚持道:“他一定会来。”


这玉佩是梁府旧物,一麒一麟,寓意姐妹情深岁岁相依。幼时,她与姐姐便各自佩戴,即使后来梁府变故,她也始终将这玉佩贴身藏好。此刻,她只盼这玉佩换来姐姐一线生机。


绿篱见她神色坚决,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晨光在窗棂游移,梁颂瑄侧脸忽明忽暗。她握着梁颂琬滚烫的手腕,恍惚间忆起往昔——那年春分,沈愿执玉箫立在杏花疏影里,许下“悬壶济世亦要济一人”的诺言。姐姐躲在屏风后轻笑,那时她以为这段良缘定会天遂人愿。


可惜,造化弄人。梁颂瑄搅黄汪府求亲,以为沈愿与姐姐能结为秦晋之好。岂料纳吉将近,沈愿母亲去世了。三年孝期未尽,梁府却被贴上封条,两人就此错过。


“阿姐若知道,定要恨我……”梁颂瑄胸腔愧怍翻涌,她望着烛台凝结的烛泪,觉得自己可恶至极。当初亲手拆了汪家红绸的是她,如今将沾泥的玉捧到故人前的亦是她。


泪珠砸在她手背上,将过往光阴晕成一片模糊。


半个时辰后,绿篱带着沈愿匆匆赶来。他立茜纱帘外,袍角还沾着未化的霜雪。


绿篱进屋服侍梁颂琬穿衣候诊,独留沈愿与梁颂瑄相对无言。


“……二姑娘,你的玉佩。”他将麒玉佩还给梁颂瑄。接着,低头摩挲药箱铜扣,“你们……可还安好?”


香炉的烟霭模糊了梁颂瑄的侧脸。她心中苦涩,不知如何作答。最终,她叹息一声,道:“安好二字,遥不可及。”


沈愿身形一僵,喉结滚动两番,局促地将目光投向地上的窗花影子上。


沉默在香灰里愈积愈厚。


绿篱挑帘而出,却道梁颂琬昏迷不醒,无法面诊。三人面面相觑——这该如何是好?


沈愿默然片刻,垂首道:“不见……不见也是可以的。不如,”他抬头,“悬丝诊脉吧。”他打开药箱,三根金丝泛着暖光:“烦请二姑娘将此线系于令姐寸关尺。”


金丝忽地绷紧。沈愿闭目凝神,细细感受那微弱的脉象。梁颂瑄立于一旁,目光在姐姐与沈愿之间来回游移。她指节捏得发白,湿帕子绞出水顺着腕骨往下淌。金丝每颤一次,指甲便深陷掌心半分。


纱帐内,梁颂琬不知何时醒了。她像是知晓何人为她诊脉一般,偏头咬住锦被一角,不肯泄出半声呜咽。泪珠顺着鬓角没入枕中,洇出一片湿痕。


沈愿收了丝线,仔细询问病情。他道:“我开几副药方,按时服用再静心调养,或可痊愈。”


末了,他又叮嘱道:“药材我会派人送来。平日里,也需多给琬……梁姑娘喂些清淡粥汤,以养元气。”说罢,他又看了一眼门扉,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更漏滴答,梁颂瑄终于想起沈愿药箱里,那褪色的丝绦是何物了——正是那年姐姐打的平安结。


这真真是,情深缘却浅,意笃路终艰。


梁颂瑄万万没想到,沈愿派来的人竟是沈愈。他是沈愿的胞弟,也是她的旧爱。


沈愈笑意盈盈,与往昔并无二致。见了梁颂瑄,更是语气亲昵:“小瑄儿,别来无恙。”


梁颂瑄望着他,心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涌。从前,沈愈总是送她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带她去市井街巷吃遍美食,还无时无刻地逗她开心。那时,她还想过与姐姐一同嫁入沈府,双珏配双璧。


如今……造化弄人啊。


梁颂瑄暗自苦笑,她望着沈愈,只觉熟悉面容似隔重雾,遥不可及。曾经殷勤,不过是年少幻梦罢了。身份悬殊、命运捉弄,鸿沟已划。自己落魄至此,哪还能奢望他情盟如初?


念此,梁颂瑄微微欠身,低声道:“沈公子,劳你跑这一趟。”


沈愈将药包搁在桌上,抬眸看她,眼中关切尽显:“小瑄儿还是叫我康甫哥哥好了。”


梁颂瑄垂眸,轻声道:“康甫哥哥……从前承蒙你诸多关照。如今我这等处境,你还能如此相待,我……”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沈愈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往昔情谊,我不会忘。”


梁颂瑄只觉无以为报,捧起酥酪卷递给沈愈。她道:“康甫哥哥,我记得以前你可喜欢酪酥卷了,还望莫要嫌弃。”


沈愈眸子一冷,嘴角却笑意温柔:“我还有要事,这酥便不吃了。”接着,他拿出一名帖来:“兄长托我给杜娘子下帖,三月初六沈府宴请宾客,望届时杜娘子能出席献艺。”


梁颂瑄满腹狐疑,沈伯父素来节俭低调,宴席从来都是从简操办。怎会突然之间大摆宴席,还请伶人献艺?


沈愈见她面露惊讶,眉间浮起几分得意:“此番设宴,是要款待长安来的贵客。贵客奉旨赴金城,途经雍州。”他指尖轻叩案几,摇头叹息,“说是要领略些雍州风味,倒把府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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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红袍绿绔都惊动了。孙副使,不对,孙节度使都递上名帖了。”


梁颂瑄指尖蓦地收紧。若说是“孙副使”,她倒是认识。此人名叫孙荣昌,曾是梁骁部下。父亲之死牵连无数人,为何他却能全身而退,还步步高升?事有蹊跷。


梁颂瑄笑意盈盈道:“原来如此。我必将此帖亲手呈与杜娘子。届时,她定会赴宴。”她不动声色地将帖子纳入袖中,心中已有一番打算。


夜色深沉,杜熙微房中烛火摇曳,将满室映照得昏黄。她慵懒地跪坐妆台前,侍女玉蔻端来热水。她对着铜镜道:“你退下吧,唤玉萱进来。”


玉萱是杜熙微给梁颂瑄取的花名,取自“蕙心纨质,心若芷萱”。杜熙微原话是:“男人不都这样么?即使在外面沾花惹草,可家中却一定要摆个蕙质兰心的妻。取这个名儿,”她嗤嗤笑道,“指不定哪天就有大人物要为你赎身呢。”


梁颂瑄嗤之以鼻,却也只能将冷笑咽作温顺答应。


此刻,她垂首入内,将帖子递上:“杜小姐,沈府邀您三月初六赴宴献艺。”


杜熙微执黛描眉,眼尾斜挑:“沈氏不过一介末医,去了岂不掉价?”她将青黛放入妆奁,“宴无好宴,推了罢。”


“小姐,新任朔宁节度使孙荣昌您可知否?”梁颂瑄将帖子又往前送了几分,“他也赴宴。”


杜熙微并未在意:“哦?那又如何?”


梁颂瑄续道:“前日汪逸澜刚在醉花楼折了面子,若能与节度使攀些交情,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言罢,厢房里便没了声响。杜熙微端坐不动,烛影摇曳,映得她的神色愈发难辨。


杜熙微没动,梁颂瑄便知她没松口,只得继续抛饵:“算算日子,碧梧节也快到了。今年的‘醉花去’,不如就排《高信斩佞记》剑舞好了。推陈出新,定能成碧梧节佳话。”


碧梧节是陇原一带民俗。每逢此日,人们采摘鲜嫩梧桐叶,用丝线串联并悬于檐下,以祈求家族繁茂、生活顺遂。城中也会取消宵禁,百姓们涌上街头嬉戏游乐。


也是此日,醉花楼会举办“醉花去”。清倌们或歌或舞,乃是一大盛事。其目的是引荐新人,抬高其身价。八年前,杜熙微便是在“醉花去”上,凭借一曲琵琶名动雍州城。


良久,杜熙微终于出声道:“剑舞?倒是有趣。”


松口了!梁颂瑄心中一喜,可下一秒便如坠冰窖。


“不过,”杜熙微撑着下巴,懒懒地扫了她一眼,“你莫不是旧情难忘,想与沈二再续前缘?奉劝一句,那沈二绝非良人,莫要心存妄想。”


梁颂瑄迎上她审视目光:“绝无此意,昔日旧情已成过往,我不会沉溺虚妄。”若是将军府的梁二小姐,也许还会怀着“双珏配双璧”的美梦。可如今她是醉花楼里的玉萱姑娘,尚有家仇未报,哪有闲心顾儿女情长?


烛芯爆开火星。杜熙微松开手,把玩起案上金钗:“如此便好。世间真心,往往会被无情践踏。多少女子因一时情动而落得凄惨下场?莫要被虚妄情爱迷了心智。”


梁颂瑄垂首不语,只有落寞侧影被烛火拓在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