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斑斓 作品
24. 第 24 章
良生的童年在北方一个古老城镇度过，小时候他的乐趣就是去爬黄土堆筑的古城墙。他的天分是念书后给人注意的。他有哥哥姐姐，父母对他的关注不多，直到老师找到他的父母。当时良生正在发育长个头，老师建议他去考一所好的学校，有助于他更好的成长。
父母有点拮据，后来从二叔那里借到钱，良生终于能换学校。他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就是与人竞争，每次都要争第一，做最好的那个。无论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造就，他已经习惯沉默中去争强好胜。
后来他遇到小水一家，她们的柔软令他感到意外。她们就像涓涓细水包容他的锋利，使他天然与她们亲近。古城墙生育了他，涓涓细水滋养他，他缺一不可，这样人生才能继续奔赴向前。
良生对着小水，将自己的心事剖析。当年父亲去借钱，卑微的表情使他永生难忘。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容忍卑微，他爱的人更不行，所以他才一路往前。人生的机遇就那么几次，他要努力抓住。
“小水，原谅我吧。原谅我没有及时回来。”他向她乞求着。
小水当然是原谅他的。年少时她怨怼过他，伴随着年岁渐长，她明白人生的许多抉择是迫不得已。如今良生一再顺延他的假期，就是要修补与她的关系。
“小水，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害怕什么？”
她说她最怕的是他永远不回来了。除此之外，她最怕沙伯勋骂她，怕她的销售额完不成。
“我还怕有人欺负我们家。我们家没男人，我妈和毛毛姐都老了，我怕自己没法保护她们。”
良生笑了，紧紧抱住他的小水。
“你呢？你最怕什么？”她抬头望着他。
良生思索片刻，然后说：“我最怕变回秦岭山脚下的那个男孩。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小水不解：“你永远都回不去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良生笑道：“对啊。所以此刻，我就怕你不爱我了。”
她听了，把头埋进他的臂弯。
小水，你还爱我吗？你为什么一直沉默。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让他上班都没精打采。这些年他把工作看得太重，以至于忽略了小水。小水总是属于他的，这些年他理所当然认定。有一天这个信念动摇了，使他茫然无措。他仔细分析，觉得是他的时间分配不匀造成的。如今他一到点就回家，走得比保洁阿姨都快。
八月初，总部的审计大队抵达，项目组的人都如临大敌，只有他敷衍了事。人家要他解释消防审批流程怎么改变了，他说每个地方不一样，随地区要求变的，还叫他们提的问题专业点，少浪费大家的时间。整个儿把米娜震惊了。
“良生，你疯啦。”她咋咋呼呼，“敢得罪苏珊娜，小心她回去告你一状。”
良生收拾收拾要走了，今天是毛毛姐的生日。
米娜缠着他：“良生，送我一程去商场，今天我有约会。”
下班时间的马路有点堵，他俩堵在路上了。
米娜翻开小镜子，一个劲补粉：“良生，最近你很暴躁嘛，是不是压力很大？”
“我就觉得他们很烦。”
米娜忙点头：“我懂的。他们冲伍德来的，又对我们摆架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我的文件架子给他们翻了个遍。你翻呗，反正老娘精明，一切都按照公司流程，让你审，审死你们。”
良生自然记得罗伯特临行前跟他说的话。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他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冲伍德来的？”
米娜说：“总部嫌他老了，动作慢，想换人。又不好意思提，拉锯好几年了。”
他微笑问：“伍德自己怎么想？”
他可是叱咤风云的强人。良生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他戴着安全帽，站在海滩边拍的，精神奕奕，硕大的帽子压不住那一头飞扬的金黄卷发。
米娜哼哼两声，接着说：“他不愿走，能挨一年是一年。良生，其实他人不错，他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良生侧过脸，刚巧对上米娜的眼睛。
“我告诉你，你别往外说。他和他家太太，两口子感情很好，就是常年怀不上。人到中年去检查身体，结果他太太查出来有病，要长期治疗的那种。你说倒不倒霉？”
良生觉得米娜应该去情报部门。
“你怎么知道的？”
情报员说：“我去新加坡出差，他请我去他家吃饭。我同他太太谈得来，她告诉我的。还说她拖累他了。的确，每年医疗费就是一大笔，而且越治越贵。老两口还喜欢到处旅游，这也烧钱啊。伍德当然赖着不走，他待一个月就能拿工资。换成我我也不走。”
良生不语。商场到了，他让米娜下车，自己开回春华里。
虽然为毛毛姐过生日，这一桌菜都是她做的。他只要坐在那里吃就好。
“良生，酒席就订在十月咯？”她观察那俩孩子的神色，操不完的心，“天气好，螃蟹也肥了。你们都请好假没？”
珮珮早请好了。小水不用请假，所以她不吱声。
“小水，你要请多少人？你数清了吗？”
这孩子最近跟梦游似的。还算良生机敏，他把他要请的人都算清楚了。
毛毛姐又问良生的父母什么时候过来，她和小慧还没见过亲家呢。
良生有点愧疚：“最近太忙，天气又热。我想想，还是等秋天让他们过来。真抱歉，我爸妈一直没来拜访。”
小慧姐和毛毛姐都说没事。她们又打听他父母会不会打牌，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小水歪着脸：“妈，你不要这么庸俗好不好？谁一见面就打牌的。”
小慧不忿：“我庸俗？妈妈帮你招待未来公婆，你看看你，没精打采的。”
良生的视线停留在小水身上。她不仅没精打采，还瘦了。
珮珮提起姐姐的婚纱到了：“姐夫，你陪她去试试吧。她叫我去呢，她又不是我的新娘子。”
良生等待着，他都不敢开口要求。他怕他的新娘反悔。
终于小水说：“就是明天晚上。你早点下班，我在茜茜的店里等你。”
第二天恰好是针对设备采购的审计会，冷机供货商韦斯特是审计的重点。
一早他就接到罗伯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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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生，最近一直找不到你，你在忙什么？”
良生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罗伯特自然恭喜他：“良生，送你一个结婚礼物。总部有个部门主管的位置空了，他们在面试候选人。你感兴趣的话，成功的机会很大。”
良生略一愣：“罗伯特，我既然结婚，就不打算再回美国了。”
对方说：“为什么？你可以带太太一起来。诺曼给的薪水足够你们一家安定。良生，这是难得的机会。在哪里做事，都不及在总部做事。薪水高，晋升机会又大。”
小水就是扎根泥土的小嫩苗，怎么能跟他离乡背井，更何况她还有一大家人要照顾。他在盘算怎么拒绝他。
这时罗伯特却提起另一话题：“良生，今天审计韦斯特的资料，你觉得会有问题吗？”
这是他找他的目的。良生眯起眼睛。
“良生，你只需实话实说就好了。”
良生挂掉电话。他拿出卡尔的电脑，手指熟练移动鼠标。这台电脑他看过很多遍。卡尔显然没料到自己突然被赶走，关于韦斯特的许多数据没销毁。也许为保护自己，他把伍德每期能拿的回扣都录入表格，这些表格没有加密。他真是个蠢货。
他只要把这台电脑交出去，任务就完成了。罗伯特，或者总部有些人，在等待这件事的结果。这时米娜敲他办公室的门，告诉他会议十点开始。
“好，我这就去。”
他移动鼠标，选中他要的文件，永久删除了。然后拎起电脑去开会。
今天五点他就预备走，他想看小水穿婚纱的样子。哪知苏珊娜截住他，她要耽误他半小时。
“良生，好久不见。总部的很多同事都惦记你。”
良生拉开一把椅子，知道她来者不善。
“韦斯特的冷机价格高出行业平均价很多，你觉得合理吗？”
良生说：“是有点高。进口的东西，本来就贵。我们在其它项目上买过这家的货，大约也是这个价格。”
苏珊娜笑道：“孟经理，听说冷机采购阶段，你着力推荐大禹，怎么后来变成韦斯特了？”
良生回答：“是伍德，卡尔，米娜和我一起开会决定的。”
“我问过米娜，是伍德决定的。”
良生笑笑：“你想说什么？”
苏珊娜说：“我不明白你维护他的动机是什么。”
良生站起来：“我没有维护谁。冷机的事更刚解决，我需要项目平稳进行下去。韦斯特和我们磨合半年，新的机子要到场，旧的等着改，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阻碍进度。苏珊娜，我不喜欢韦斯特，你不喜欢伍德，但是海链由我负责，即使不喜欢，项目也要往下执行。你回去告诉罗伯特，要是他不高兴，就把我换了。”
苏珊娜扶扶眼眶：“良生，你别激动，公司一向看重人才，也尊重你的意见。我们不会阻挠你执行项目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维护伍德？”
良生站在窗台前：“我能走到诺曼，除去靠自己，我的家人朋友帮了我很多。苏珊娜，我不是那种人。我会判断对方值不值得维护。这就是我想说的，你回去告他们吧。”
父母有点拮据，后来从二叔那里借到钱，良生终于能换学校。他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就是与人竞争，每次都要争第一，做最好的那个。无论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造就，他已经习惯沉默中去争强好胜。
后来他遇到小水一家，她们的柔软令他感到意外。她们就像涓涓细水包容他的锋利，使他天然与她们亲近。古城墙生育了他，涓涓细水滋养他，他缺一不可，这样人生才能继续奔赴向前。
良生对着小水，将自己的心事剖析。当年父亲去借钱，卑微的表情使他永生难忘。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容忍卑微，他爱的人更不行，所以他才一路往前。人生的机遇就那么几次，他要努力抓住。
“小水，原谅我吧。原谅我没有及时回来。”他向她乞求着。
小水当然是原谅他的。年少时她怨怼过他，伴随着年岁渐长，她明白人生的许多抉择是迫不得已。如今良生一再顺延他的假期，就是要修补与她的关系。
“小水，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害怕什么？”
她说她最怕的是他永远不回来了。除此之外，她最怕沙伯勋骂她，怕她的销售额完不成。
“我还怕有人欺负我们家。我们家没男人，我妈和毛毛姐都老了，我怕自己没法保护她们。”
良生笑了，紧紧抱住他的小水。
“你呢？你最怕什么？”她抬头望着他。
良生思索片刻，然后说：“我最怕变回秦岭山脚下的那个男孩。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小水不解：“你永远都回不去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良生笑道：“对啊。所以此刻，我就怕你不爱我了。”
她听了，把头埋进他的臂弯。
小水，你还爱我吗？你为什么一直沉默。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让他上班都没精打采。这些年他把工作看得太重，以至于忽略了小水。小水总是属于他的，这些年他理所当然认定。有一天这个信念动摇了，使他茫然无措。他仔细分析，觉得是他的时间分配不匀造成的。如今他一到点就回家，走得比保洁阿姨都快。
八月初，总部的审计大队抵达，项目组的人都如临大敌，只有他敷衍了事。人家要他解释消防审批流程怎么改变了，他说每个地方不一样，随地区要求变的，还叫他们提的问题专业点，少浪费大家的时间。整个儿把米娜震惊了。
“良生，你疯啦。”她咋咋呼呼，“敢得罪苏珊娜，小心她回去告你一状。”
良生收拾收拾要走了，今天是毛毛姐的生日。
米娜缠着他：“良生，送我一程去商场，今天我有约会。”
下班时间的马路有点堵，他俩堵在路上了。
米娜翻开小镜子，一个劲补粉：“良生，最近你很暴躁嘛，是不是压力很大？”
“我就觉得他们很烦。”
米娜忙点头：“我懂的。他们冲伍德来的，又对我们摆架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我的文件架子给他们翻了个遍。你翻呗，反正老娘精明，一切都按照公司流程，让你审，审死你们。”
良生自然记得罗伯特临行前跟他说的话。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他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冲伍德来的？”
米娜说：“总部嫌他老了，动作慢，想换人。又不好意思提，拉锯好几年了。”
他微笑问：“伍德自己怎么想？”
他可是叱咤风云的强人。良生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他戴着安全帽，站在海滩边拍的，精神奕奕，硕大的帽子压不住那一头飞扬的金黄卷发。
米娜哼哼两声，接着说：“他不愿走，能挨一年是一年。良生，其实他人不错，他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良生侧过脸，刚巧对上米娜的眼睛。
“我告诉你，你别往外说。他和他家太太，两口子感情很好，就是常年怀不上。人到中年去检查身体，结果他太太查出来有病，要长期治疗的那种。你说倒不倒霉？”
良生觉得米娜应该去情报部门。
“你怎么知道的？”
情报员说：“我去新加坡出差，他请我去他家吃饭。我同他太太谈得来，她告诉我的。还说她拖累他了。的确，每年医疗费就是一大笔，而且越治越贵。老两口还喜欢到处旅游，这也烧钱啊。伍德当然赖着不走，他待一个月就能拿工资。换成我我也不走。”
良生不语。商场到了，他让米娜下车，自己开回春华里。
虽然为毛毛姐过生日，这一桌菜都是她做的。他只要坐在那里吃就好。
“良生，酒席就订在十月咯？”她观察那俩孩子的神色，操不完的心，“天气好，螃蟹也肥了。你们都请好假没？”
珮珮早请好了。小水不用请假，所以她不吱声。
“小水，你要请多少人？你数清了吗？”
这孩子最近跟梦游似的。还算良生机敏，他把他要请的人都算清楚了。
毛毛姐又问良生的父母什么时候过来，她和小慧还没见过亲家呢。
良生有点愧疚：“最近太忙，天气又热。我想想，还是等秋天让他们过来。真抱歉，我爸妈一直没来拜访。”
小慧姐和毛毛姐都说没事。她们又打听他父母会不会打牌，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小水歪着脸：“妈，你不要这么庸俗好不好？谁一见面就打牌的。”
小慧不忿：“我庸俗？妈妈帮你招待未来公婆，你看看你，没精打采的。”
良生的视线停留在小水身上。她不仅没精打采，还瘦了。
珮珮提起姐姐的婚纱到了：“姐夫，你陪她去试试吧。她叫我去呢，她又不是我的新娘子。”
良生等待着，他都不敢开口要求。他怕他的新娘反悔。
终于小水说：“就是明天晚上。你早点下班，我在茜茜的店里等你。”
第二天恰好是针对设备采购的审计会，冷机供货商韦斯特是审计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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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生略一愣：“罗伯特，我既然结婚，就不打算再回美国了。”
对方说：“为什么？你可以带太太一起来。诺曼给的薪水足够你们一家安定。良生，这是难得的机会。在哪里做事，都不及在总部做事。薪水高，晋升机会又大。”
小水就是扎根泥土的小嫩苗，怎么能跟他离乡背井，更何况她还有一大家人要照顾。他在盘算怎么拒绝他。
这时罗伯特却提起另一话题：“良生，今天审计韦斯特的资料，你觉得会有问题吗？”
这是他找他的目的。良生眯起眼睛。
“良生，你只需实话实说就好了。”
良生挂掉电话。他拿出卡尔的电脑，手指熟练移动鼠标。这台电脑他看过很多遍。卡尔显然没料到自己突然被赶走，关于韦斯特的许多数据没销毁。也许为保护自己，他把伍德每期能拿的回扣都录入表格，这些表格没有加密。他真是个蠢货。
他只要把这台电脑交出去，任务就完成了。罗伯特，或者总部有些人，在等待这件事的结果。这时米娜敲他办公室的门，告诉他会议十点开始。
“好，我这就去。”
他移动鼠标，选中他要的文件，永久删除了。然后拎起电脑去开会。
今天五点他就预备走，他想看小水穿婚纱的样子。哪知苏珊娜截住他，她要耽误他半小时。
“良生，好久不见。总部的很多同事都惦记你。”
良生拉开一把椅子，知道她来者不善。
“韦斯特的冷机价格高出行业平均价很多，你觉得合理吗？”
良生说：“是有点高。进口的东西，本来就贵。我们在其它项目上买过这家的货，大约也是这个价格。”
苏珊娜笑道：“孟经理，听说冷机采购阶段，你着力推荐大禹，怎么后来变成韦斯特了？”
良生回答：“是伍德，卡尔，米娜和我一起开会决定的。”
“我问过米娜，是伍德决定的。”
良生笑笑：“你想说什么？”
苏珊娜说：“我不明白你维护他的动机是什么。”
良生站起来：“我没有维护谁。冷机的事更刚解决，我需要项目平稳进行下去。韦斯特和我们磨合半年，新的机子要到场，旧的等着改，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阻碍进度。苏珊娜，我不喜欢韦斯特，你不喜欢伍德，但是海链由我负责，即使不喜欢，项目也要往下执行。你回去告诉罗伯特，要是他不高兴，就把我换了。”
苏珊娜扶扶眼眶：“良生，你别激动，公司一向看重人才，也尊重你的意见。我们不会阻挠你执行项目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维护伍德？”
良生站在窗台前：“我能走到诺曼，除去靠自己，我的家人朋友帮了我很多。苏珊娜，我不是那种人。我会判断对方值不值得维护。这就是我想说的，你回去告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