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里 作品

23. 璇花篇·二十三

青石地砖暴晒在日光下,滚烫泛白,徐鄞感觉不到丁点温热,他浑身冰凉,五脏六腑被痛楚紧紧包裹,血气逆涌,几乎是拼尽全力方才追得上前人脚步。


女子驻足,却未转身。


他将手臂背于身后,用力地握拳,缓步靠近:“宫中多有贵人往来,不经意会身陷囹圄,还是早些回府去。”


痛得脖颈青筋凸起,声音却格外平静。


俞沅之脊背挺得笔直,微风轻卷发尾,沉默未应。


“那日马场,俞姑娘……卓荦英姿……”


徐鄞话未说完,喉咙干痒难抑,咳嗽不止。虽被释放,但长达两年幽禁,且日日跪在院中一个时辰反思己过,元气消耗过甚,又为早日恢复私下进服猛药,反冲其身。


他面色胀红,大汗淋漓。


俞沅之回头看向男子,颇感滑稽:“您那是欣赏马。”


初学者何来英姿,怪不得纷传他对马背上的罗羡仙一见钟情,弄了半日这厮是有独特喜好。


徐鄞:“……”


女子果断走远,徐鄞伫立未言,良久,嘴角微微弯起,感到热风扑脸,他抬手触碰,手指发麻。


晌午过后,俞沅之如常陪同七皇子习骑,霍琅这位严师破天荒迟到一刻钟,且直至散学,除马术要领未多说半个字。


她换好衣衫,站在后殿院内等七皇子,少年常服袖口被豁出道裂纹,需回寝宫取新。


临近七月,盛暑燥热,晒在日头下难免浸汗,俞沅之寻了块树荫遮阳,时而轻微扭腰,时而捶捶双腿,骑马固然有趣,酸痛却也准时找上四肢,昨夜她睡得极沉,竟连梦都没有做。


霍琅踏进院子时,她正在打哈欠。


还是困。


面对刘氏贵女,恶鬼徐鄞,她浑身紧绷,不肯放松,眼下确是乏了。


男子瞧了会儿,转身离开。


-


“太后娘娘,妾身瞧着县主有几分像您年轻时的模样,真不愧是皇家后代,华贵大方。”越国公夫人几杯酒水入腹,脸孔光泽润红,嗓音也大了起来。


太后于永寿殿设宴,座上宾除丞相夫人,越国公夫人,淑妃,三位贵女,尚有七皇子与霍琅。


刘氏女满脸怨气,躲在角落不作声,她被皇后严厉申斥,跪得膝盖都肿了,县主与周氏女则坐在两位夫人身边。


“周姑娘父亲乃朝中最有学识之人,不知周姑娘可读过些什么书?”


周氏女道:“回丞相夫人,臣女与兄长一同受教,兄长所读,臣女尽同。”


丞相夫人眼神一亮,欣慰道:“如此才女,实在难得,周大人教导有方。”


席间,王公公哎呦一声,碎步至七皇子身边,将人从后扶住,少年吃多了甜酿,略显醉意,太后当即挥手,命太监将殿下送回寝宫。


霍琅手持酒杯,无意周遭喧嚣,转头看向窗外树影,下午那人左晃右晃,哈欠连天的可爱模样在他脑海中驱之不散。


此刻,她在做什么?


-


在写字。


昏睡半个时辰后,俞沅之强迫自己清醒,沐浴更衣。


太后赏赐罗裙华贵,若现于人前必遭非议,所以日常还是穿戴旧时衣衫,浣洗未干,便搭上寝衣。


好在夜里不凉,料子薄些也不会染风寒。


桌上香烛正燃,她将窗子推开透气,提笔给阿娘书信。


阿娘:


今骑技渐涨,日有进益。


平安结放置枕畔,无梦无忧。


再过十日乃娘生辰,沅沅思过甚,日夜盼得相见,祈母保重,安康莫移。


晌午吃多茶点,觉白胖少许,娘勿笑,常言民以食为天,此乃头等大事……


俞沅之边写边抿唇,偶有蹙眉,偶有欢喜,偶有失落,笔尖触及阿娘去年生辰时,回忆涌上心头,不免双眸泛雾。


嘀嗒。


沾糊了墨迹。


她忙捧起信纸吹了吹,但下刻,再度哑然。


信总归要烧掉,糊与不糊又有什么要紧。


去年阿娘生辰,恰逢暴雨,她心中不安,不愿阿娘上山采菇,却怎么都拦不住,母女俩为此起了龃龉,那日她恼了整天,连晚膳都没有做。阿娘夜里回来浑身被雨浇透,见女儿赌气,小心翼翼拽住衣袖,从怀里掏出小袋栗子塞进她的手中,虽有些凉了,却一点都没湿。


俞沅之回眸,见阿娘无奈地笑,顿时泣不成声,扑在娘怀里。


她喜欢栗子,镇上唯有一家铺子卖,但总会早早售空,天气好时,阿娘抢不过旁人。


倘若上辈子能预料前路,她定然不会任性发脾气!重生以来,俞沅之甚少落泪,现下却难以自抑,一颗颗泪珠砸碎在手腕内侧。


良久,她恍惚窥见树影晃动,以为风起,抹抹眼睛欲起身关窗,但靠近窗子,并无丝毫凉意。


“眼花了么……”


俞沅之喃喃自语,重新落座趴在桌边,手指捏住信纸边缘,迟迟舍不得距烛火太近。


寂然无声,院中漆黑一团,半盏灯笼都寻不到,而紧靠窗子的地方,某人背倚石墙,抱臂仰头,一双冷冽眸子里,映出几分心疼。


树影静止。


七皇子兴高采烈揣着两个檀木马雕来找女子,未料在永寿殿大门口撞上小表舅。


得知少年意图,霍琅断然相阻,不由分说,命人将其原路“送”回。


她的衣裳太薄。


-


翌日,魏太医火急火燎赶到七皇子寝宫。


少年又病了。


这次怪得很,无高热或咳嗽症候,只是整个人恹恹缩缩,青天白日也将被子蒙过头顶,魏太医诊脉半晌,面露难色。


俞沅之在旁轻声询问,他几番欲言又止。


“姑娘与下官一同面见太后娘娘吧。”他叹了口气,摸不透原委。


“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殿,风华示意在外堂等候,内堂太后正与霍琅谈些什么,隔一扇门能听个大概。


“三位千金,可有心仪之人?”


“回太后娘娘,没有。”


“你这孩子莫要执拗,哀家瞧周氏文采出众,品德贤良,她父兄你又都熟识,虽性子冷些,好歹知书达理,不妨定下她?”


俞沅之埋头妄图躲避,但声音却源源不断钻进耳中。


“太后娘娘,若论门当户对,臣妾以为县主是不错人选,而且相较周氏,她似乎更上心。”


淑妃竟也在殿内。


“嗯,你父母也都更看重县主。”


“只不过……县主自幼娇生惯养,又是皇亲宗室,脾性难免傲些,就拿昨晚来说,面对丞相夫人,她都没有很客气,来日若有妾室,怕会相处不睦,让三弟忧烦,无心政事。”


淑妃嗓音温柔,有理有据。


“这么说来,还是周氏更佳?”


“周姑娘才华横溢,若说考状元臣妾自是推举她,但三弟本就寡言,两个闷葫芦凑到一处,似也不妥。”


太后低笑:“你们姐弟俩莫不是私下商议好的,在哀家这儿游街。”


淑妃忙道:“臣妾万万不敢,是臣妾口不择言,还望太后娘娘宽恕。”


“罢了,哀家心中有数,婚事不可再拖,就此定下,淑妃先跪安,霍琅勿要离开,哀家有话与你说。”


“臣妾告退。”


内堂大门被拉开,俞沅之与太医规矩站在门边,与淑妃打了个照面,王公公趁机向太后通禀,允两人入内。


“参见太后娘娘。”


俞沅之在太医身后垂首不言,并不抬眼去瞧旁边圈椅上坐着的男子。


“何事?”


魏太医恭敬拱手:“太后娘娘,七皇子体恙,臣把脉后发觉殿下筋络不舒,足膝软弱,脉左部寸关俱弦,近来多有……盗汗遗泄时,且于寝前,肝肾均需调理,增以补气之物。”


太后微挑眉,轻叹:“嗯,依你所言,无需再禀。”


魏太医舒了口气:“臣遵旨。”


俞沅之听不懂。


但当她与太医一道跪安时,太后突然开口叫住人:“俞丫头。”


“民女在。”


“殿下身边不可离人,这几日你晚上若得空,也多陪着。”


“是……”她小声应下。


离殿前,无意与男子目光短接。


霍琅一脸黑沉,犹如灶台底、炭火焦、包青天。


-


七皇子病休三日,马场出了件奇闻。


三皇子习骑时意外从马上跌落,脚碗红肿动弹不得,皇后知晓雷霆震怒,认定霍琅无心授艺,要求由其幼弟顶替师位。


淑妃探望七皇子,少年酣睡,俞沅之随其到院外落座闲谈。


“幸好小七这几日卧病,否则怕会无辜受牵连,三弟本领虽说没得挑,终归是粗心了些,怎能让三皇子受伤呢。”淑妃摇头。


俞沅之低眸:“娘娘莫要忧心,太医说三殿下伤势不重,不日便可痊愈,而且养伤在府,可好生陪伴皇子妃,许能增进夫妻感情。”


淑妃道:“是啊,三皇子妃也是可怜人,好好的孩子,说没有就没有了,做母亲的必定伤心。太后娘娘听说三皇子受伤,昨晚也睡不安稳。”


皇后不依不饶,皇上无奈赶到永寿殿问安,此番霍琅错在前,太后纵使有心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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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仍需安抚大局,不仅赏赐珍贵药材为三皇子补身,还将皇后幼弟孟校尉破格提拔为御兵之首,负责帝王出行安全。


而这项任务,原本是霍琅的。


宫中人人以为太后被迫退让,皇后占据上风,俞沅之却不以为然。


再过三个月便是秋猎,看来霍琅毫不犹豫射杀孟校尉,并非一时意气,御前安全事务竟这般名正言顺交了出去。


此局前后围堵,无论成功与否,孟校尉都难逃一死。


淑妃轻叹:“三弟若无护职,今后进出宫中,规矩就严了。”


俞沅之:“……”


申时二刻,女子一脸疲态,穿过永寿殿后园,几日来七皇子谁都不愿理,汤药膳食一概推开,只顾闷头大睡,调理许久未见好转,也不知是怎么了。


“俞姑娘。”


身后传来轻快脚步声,俞沅之还未反应过来,手臂便被人拉住:“我等你好久!”


她下意识挣脱后抬眼瞧,居然是刘氏女挡在身前。


“您有何事?”俞沅之蹙眉道。


自己与此人有过争执,还令其被太后训斥,皇后责骂,不可疏忽。


刘氏笑吟吟:“没事就不能寻你了?怎么还记仇呢,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宽宏大量忘了不痛快,咱们化敌为友不成吗?”


她垂下眼帘:“我并未记仇,刘姑娘多虑了。”


刘氏道:“那就得了,说起来你是三皇子妃的表妹,而我要叫三皇子妃表嫂,咱们本就是远亲,总比旁人近些,什么县主周姑娘,怎会有我待你好,她们说不准还会嫉妒你得太后娘娘赏识,私下说坏话,想来你都不知道……”


俞沅之低头欲往寝阁走,刘氏忙不迭横拦在前,张口闭口尽然埋怨。


“我都这般低声下气了,你就不能给我些好脸色?”


“刘姑娘,咱们并不熟识,你也未做错什么,无需向我道歉。”


她既不愿听刘氏议论她人,又不愿附和是非。


刘氏闻言立刻向侍女招手,接过一棕色方盒,掀开盖子递到俞沅之眼前。


“这是太后娘娘赏的吉祥糕,一共三份,县主与周姑娘才不会与你分享,可我却记着,咱俩一块吃。”


“不必了,我已用过膳。”


俞沅之婉拒,刘氏撅嘴,称若不尝一口,就随她到鹤兰阁同住!


真麻烦。


“你若拂面子,传出去我岂非要被旁人嘲讽,那日皇后娘娘斥我胡闹,罚我下跪反思己过,都快成为满宫笑柄。我有心与你交好,何苦拒人千里之外。”


刘氏委屈,越说越哽咽。


方盒内上下八块吉祥糕,俞沅之听风华提过,确是太后喜食点心,她迟疑片刻,从中拿起一块。


“尝尝滋味好吃吗?”刘氏眯眼笑。


俞沅之不愿和她纠缠,犹豫下轻咬一小口,入口即化。


瞬间,一股浓苦酸味直冲天灵盖,似黄连泡醋,顿时舌麻作呕,偏偏已成粉末无法吐干净,呛得她弯腰不住地咳,从额至肩通通胀红,眼中泪光朦胧。


“哈哈哈!好吃吗?”


刘氏见状开怀大笑,身边侍女也捂嘴偷乐。


她得意拍了拍手,不屑仰头,“就凭你也敢和本小姐作对,外室养的村姑,不知天高地厚,今儿就明白告诉你,罗家接你进襄京,是代罗羡仙嫁人的,还真以为能与我们平起平坐,是高门小姐不成?我呸!这脸勾栏相,生来魅惑人,难怪宫里人人都传,你狐媚七皇子夜夜放纵,让他身子受损,而六皇子见一面也为你撑腰,简直和青楼里的娼妓一模一样!”


恶言不断席卷,似毒蛇绕颈。


“本小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这点心让你吃,你就得乖乖给我吃光,今日之事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定不会饶过你,自己琢磨清楚,免受皮肉之苦。”


俞沅之胸口像被火烧,良久攥拳缓缓直腰,转过身,那双乌黑眸子狠狠盯住面前人,令刘氏猛地心惊。


只见她果断抢过那方盒,一手捏住刘氏面颊令其如松鼠般张口,一手拿出块“吉祥糕”硬往嘴里塞:“既是太后赏赐,你就欢天喜地吃下去,敢剩一口我就去告状,说你对太后大不敬!”


动作行云流水,无一丝犹豫,刘氏嘴里被黄白粉末挤满,苦得人双脚乱跺,手臂狂舞,在场几位太监侍女目瞪口呆,不自觉退后散开。


喂到差不多,俞沅之松开手甩了下,不屑道:“自作自受。”


哇一声,刘氏哭得撕心裂肺。


她绕过撒泼的刘氏女向右走去,视线却在此刻与一道目光相撞。


那人抱臂伫立长廊尽头。


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