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酒盏 作品

21. 担心

回寝室时,宋长乐已经醒了,翘着穿着短袜的脚在床上看课外书。看见茉莉,她问了声:“结束了?”


“嗯……”茉莉脱力躺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感受柔软,想让自己放松一些。


宋长乐见她这副模样,书卡在床上,趴在栏杆上看她:“怎么了,看起来死了半截一样,典礼没意思?”


她默了默,还是决定把今天的遭遇全部说出来。


听到被强行拉去凑数时宋长乐还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到沈悸也在这个学校,还摇身一变从臭巷的混混变成少爷,她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瞪大了:“真假的,沈悸还真是沈家的少爷?我听说把学校并进一中的就是那个沈家,沈家可是安城首富,之前推动洑水县旅游发展的也是他们家诶。”


曾经在小泽村时,就有传言说沈悸是沈家的私生子,但因为其母的品行不佳,没人放在心上,还说是那女人的臆想。而如今,这一切竟真成了真。


不是凑巧同姓,真是沈家的孩子。


她后来去找了本校的学生打听,沈悸是高一下学期时转来的,转来时就头顶沈家少爷的头衔。


一中原本是私立学校,学校里有钱的人很多,并校后才开始有些家庭普通的学生进入,上次在食堂遇见的胡振和张扬就是其中之一,还有那林楚儿也是,全都家底优渥,咬着金汤匙出生。


沈悸初来乍到时看着倒是清秀文雅,但额上的疤又让人不禁生畏。胡振张扬在学校猖狂惯了,看到新来的抢风头,便直接去他班上堵人。


谁料,看似瘦弱的沈悸只是摘下了眼镜,三两下就把两人摁在了桌上。


自那之后,没人再敢在沈悸面前嚼舌根,都知道他人猛又狠。本来大家对于这样的人应该敬而远之,谁料他平时性格温良,成绩还名列前茅,一来二去,外人对他的偏见就淡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艳羡和向往。


茉莉感到不寒而栗。


实在是跟高一刚认识沈悸时的印象完全缝合,他依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开学典礼上的凑数到底还是成了影响,班主任知道她救场的事情后,在班上大肆表扬她,班上的同学也对她印象极佳,课间总有许多小姐妹来找她一起上厕所。


开学没两天,班主任就宣布了一件事情。


首都艺术大学正在面对全国学生进行招生选拔,虽然他们班级没有艺体生,但她依旧争取了一个名额下来,希望有意愿的同学们前去报名。


茉莉本来还在犹豫,但李青青和宋长乐一直怂恿她去报名,斟酌之下,她选择了尝试。


后来几天,茉莉突然觉得班门口多了些奇怪的人,总对着自己窃笑。


她以为是自己衣服没穿好,找人看了一圈,啥也没有。纳闷着回了宿舍,宋长乐拿着手机刷论坛,突然大叫一声,把手机怼到她面前:“茉莉!你成新校花备选了!”


茉莉人都傻了,一看过去,自己登上学校论坛帖子,还成了头条。尽管那天不是低着头就是藏着脸,却还是有人抓拍到了一张照片,照片模糊不清,拍的是自己的侧脸,虽然糊,但也能看到个大概。


下边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眼过去,竟全是夸她好看的跟帖。


茉莉脸皮薄,看着看着,脸红的像只鲜嫩欲滴的红苹果。


她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好看,还觉得是那张照片糊所以看起来不错。


直到有人把林楚儿和她入学的证件照po在下面,茉莉这才有些发愣。


“我就说我眼光没错,你自己看嘛!”宋长乐把她推到镜子前,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晃,“很漂亮,你要正视你的亮点。”


她从未仔细去端详过自己,从来都觉得自己灰扑扑的,没什么亮点。


直到认识宋长乐,她总是不吝啬夸赞,愿意给予没有自信的自己一份勇气。


透过镜子,她与宋长乐对上视线,她笑着感谢:“谢谢你,长乐。”


宋长乐愣了愣,回以笑脸:“我们是朋友嘛。”


次日,茉莉照常起早,其余两个室友已经洗漱完毕去食堂了。宋长乐还在赖床,喊了五分钟都没喊醒,无奈,她只能先去食堂,打算带早餐到班里给宋长乐。


早上的食堂依旧人满为患,她特地瞥了眼沈悸常待的角落,没人,他们还没来,她松了口气,想着快点打完早饭离开,避免撞上他们。


但是上了论坛的事情还是让她成了视线焦点,刚进食堂就有不少人偷摸对她指指点点,她不太习惯这样的感觉,不舒服地耸耸肩,打完宋长乐爱喝的南瓜粥后,又排进了包子酱香饼的队伍。


排了一会,茉莉觉得不对。


这队伍一直没动过,好像是被人特意卡住了。探头看了下,还真有个人在那站着不动。


这食堂多半都是自助形式,食堂阿姨都在后面补充早餐,没空管辖队伍,食堂又分成学生食堂和教师食堂,没有大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队伍后来了个男生,一看见茉莉就笑的不怀好意。


他走到最前,戳了戳那个卡队伍的人。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又走回来搭话说:“你好,我兄弟在前面,你要打什么,我叫他给你一起打了?”


茉莉懒得理,回绝掉对方的好意,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还侧身把自己的位置空出来,要茉莉站他前面。


茉莉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吐出难听的话语,对方的举动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后方一个男生看不下去,说了句:“人家都说了不愿意非要纠缠干嘛?”


“干你什么事,英雄救美?”那男生明显也是个火气大的,一下子毛了,声线高了几度。


后边的那个男生不说话了,那男生越发嚣张,手越界地放在茉莉肩上,脸上挂着淫猥的笑:“来来来,站这。”


肩上的手越发肆无忌惮,竟还开始摩擦她的肩带。


忍无可忍了。她的耐心和温顺只留给人类,而不是牲畜。


她抄起盘里的南瓜粥打算泼过去,才刚拿起,她便听到一阵快速接近的脚步声,随后,手里一空,南瓜粥被人夺过,并高高举起——


铁碗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高高举起,金黄的米粥从那人的头顶倾泻而下,糊了一整脸和衣服。


所有人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茉莉震惊地看着,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下看,沈悸沉着脸,剑眉低压,额间青筋微动,周身散发着强大的威压。


那男生烫的嗷嗷直叫,用袖子抹了把脸,怒骂道:“谁他妈泼老子,知道我谁……”他那三角眼一动,看见来人,顿时吓得清醒过来,“沈哥……”


“谁教你欺负人的?”沈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鸦黑的睫毛下蕴着寒意。他把碗丢回茉莉的铁盘里,而后拿过铁盘递给那人,语气冷淡:“去给人家重新打。”


“是是是……”


“不用。让他别霸占队伍,我拿了包子就走。”茉莉一口拒绝,指着前面那个人的同伴,“还有那个。”


沈悸扫了眼那男生,那男生抖的跟筛子一样,立马揪着另一人战战兢兢地走出队伍,点头哈腰地让位:“您请,您请。”


茉莉不客气地打了自己需要的早餐,拎着袋子就走,走之前,她看了眼沈悸:“别再不知后果的做这些事了。”


胡振跟在后面听到了那句话,叹了口气,心说这妹子勇啊,竟敢当众摔沈哥的面子,这下要凉了。


他还没进门呢,连茉莉在食堂都没看见,就见沈悸一个箭步冲过去救场。皱眉看了半天这才看到凹进人群里的茉莉。


他清楚沈悸的为人,看起来好相处,实际狠的要命,还不近女色,那林楚儿纠缠了两年连正眼都没瞧一下,有时候触及沈哥的逆鳞,就算尤物如她也会被冲一顿。


他还在惋惜红颜薄命,谁料,沈悸转身回来,伸手问:“纸巾,带了吗?”


胡振这等粗人自是不带这玩意,贺哲掏了掏兜,拿出半包纸巾,还没问出话,就见沈悸三步并两步跟了出去。


胡振偏着脑袋看,玻璃门外,从不近人情的沈悸拉住人女孩的袖子,然后拿出纸——仔细地擦掉她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南瓜粥。


他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又看了一遍,戳戳边上的贺哲,嘴都合不上:“贺哲,我眼睛好像坏了。”


“巧了,我眼睛也不好使了。”贺哲抱臂,表现的倒没那么夸张,但心里还是泛滥成一片。


他没见过沈悸这副模样,沈悸从来不对任何事物上心,对于他来说,只要一切利己,他就不会浪费精力去顾其他事。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少女的侧颜。


漂亮,无辜,内里又倔强。


有意思的人。


胡振又看到了什么,拍拍贺哲:“诶,林楚儿。”


贺哲眯着眼看过去,食堂外,林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摇摇头:“修罗场。”


食堂外。


茉莉本想头也不回地走的。


可耳朵一听到沈悸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


不远处,沈悸站在那里,一如曾经那副模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手上,沾到了。”


是拿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南瓜粥,刚才实在太激动,都忘了被南瓜粥烫红的手指。茉莉随便甩了甩:“才看到。”


眼前人迅速靠近,拿着纸巾不由分说地替她擦手。


纸巾早就浸了冷水,柔软的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擦拭,茉莉内心一触,看到了他同样被烫红的手。


“你一点都没感觉到痛吗。”她反抓住他的手,皱着眉头“你先去处理你自己。”


“没关系。”沈悸抽回手,“我说过,我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可你不能不计后果的做事。”她固执地看着他,声音渐缓“最起码……不要再伤了自己……”


不要再因为那种人受伤了。


她拉住沈悸就想往医务室走,刚抬脚,她就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


她为什么要那么担心,不是说要远离他吗。


受伤是他自找的,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生气。


沈悸眯眼看她:“怎么了?”


她迅速撤开手,慌乱地与另一人对上了视线。


是林楚儿。


没有多言,但从视线中,她能看出林楚儿眼中的复杂。


她突然有了借口逃跑,匆匆丢下一句:“我不认识医务室,你让别人带你去吧。”


说完,她错身逃走。


心如乱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食堂的那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哪里都有旁人八卦的声音。


从刚入校开始,茉莉就是学校里话题不断的人物,如今又牵扯到风云人物沈悸,舆论更是火上加了油。


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校方都知道了,而那个男生又是个倔的,虽然表面上一口一个沈哥的喊着,背地里却在告状,哭诉自己是个被害者,不光要全校通报,还要沈悸当众给他念道歉信。


茉莉是从别人嘴里知道那些事情的。


她还在写作业,写着写着笔就停了,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听她们议论这些事情。


“听说本来没什么的,是沈悸主动承认的事情,那个男的才那么放肆。”


“我说呢,沈悸那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任他在这猖獗。”


“是真的吗?”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宋长乐应道:“是啊,我猜,那家伙可能是要找你的麻烦,所以沈悸主动承认吧。”


她垂下眼。心里一阵翻覆。


看着题目,却看不进眼里,本来清晰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模糊。


直到熄灯很久,她都毫无睡意,盯着天花板不住发呆。


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下床,拟写一份道歉信。


沈悸是不可能会公开道歉的,一定只会站在台上睨傲得志,一切既然因为她,那她就代为道歉吧。


她是不想管的,可一想到他为自己出头的模样,她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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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视不理。


因为她不想再欠他任何一个人情了。


好了,写完了。


第二天晨,茉莉提早了半个小时起床。


她想到沈悸可能不会处理烫伤,于是借口出去买书糊弄过去保安,一路小跑到不远的药店里想买烫伤的药膏送去。


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也不清楚第二天涂抹算不算晚,但这已经是她所尽的最大的关心了。


她跑回学校,钻进教学楼,往一班走去。


在一班的门口,她撞见了林楚儿。


她一眼就看到林楚儿手里的药袋,里面装满了各种药膏和消炎药,提早一步站在了门口,止住了她想偷溜进去放药膏的行动。


“是你?”林楚儿打量了她一眼,并没有看到她手里的膏药,“你来找沈悸吗?”


对方袋中的膏药她刚才在药店看到了,很贵,比她手里的贵上不止一倍。


但她囊中羞涩,还要生活,没办法买那最贵的膏药。


差距感顿时让她清醒,她缩回手,用外套盖住掌心捏住的膏药:“不是……我找朋友,路过。”


她在想什么,沈悸已经不是过去的沈悸了,他早就是沈家的少爷,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去关心。


林楚儿没有怀疑,喃喃道:“这样啊。”她从袋里拿出一盒药膏递过去,“我记得你也有烫伤,女孩子要多注意些的。”


“啊,好、谢谢……我先走了。”她讷讷地接过,低下头,仓皇地转身离开,离开时,还撞到了走廊上的另一个人。


她没来得及道歉,侧过身子绕了过去。


胡振莫名被撞到了一边,气的吹胡子瞪眼:“我去,谁啊,走路都不看路……诶,你干嘛!”


贺哲把他的帽兜盖他脸上,物理性让他闭嘴:“活不活了,看清楚那谁了吗?”


“我特么看屁啊,你都给老子蒙上了。”胡振挣扎着露出头,呼呼喘着气,头一低在地上看见了什么,“这什么?”


贺哲瞥了眼,先一步捡起来揣进兜里:“别管,沈哥的。”


“情书?”


“我叫你别管。”贺哲踹了他一脚,“赶紧把早餐送桌洞,沈哥等会从主任那回来没看到早餐就得盘你。”


胡振气得不轻,边走边骂咧:“好你个贺哲,兄弟有你这样当的,不敢惹沈哥就可劲欺负我……”


林楚儿在一旁看了半天,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礼貌起见,她还是走过去伸手:“我来给吧,不麻烦你进去了。”


胡振连忙递过去,啐了口贺哲:“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贺哲淡淡瞥了一眼,视线始终停留在林楚儿身上。


对方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微微抬了眼。


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沈悸是被训了一节课才被放出来的。被主任放走时,晨会的铃声刚刚打响。


沈悸走出办公室,迎面就看到胡振和贺哲朝他走来。


两人都知道清楚沈悸去晨会就是当众挨骂的份,相顾一眼,胡振把贺哲推到了前面。


贺哲无奈,扬扬眉:“走啊沈哥,去楼上吹风。”


胡振在旁提议:“不行给他按住一顿揍,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就这货还让沈哥写道歉信给他?”


“不用。”他往旁一靠,“自己干的事自己承担。”


他记得清楚。


不要不计后果的做事。


胡振听得直发蒙,嘴巴都合不上:“沈哥,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吗?”


这还是他认识的沈悸吗?


沈悸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见识过的,那些个惹他的人全都被他一人摁翻在地上,严重的甚至能喜提医院七日游。


如今是咋了,遇到那姑娘后突然就收敛了,不仅主动认错,还愿意被公开批评,这是弃恶从善了?


沈悸瞟了胡振一眼,胡振瞬间闭了嘴。


沈悸想到什么,说:“叫你查的烟花公司搞了吗?”


“搞了搞了,东西塞你桌洞了,不过这离啥圣诞节啊跨年不还早吗,查这个干啥?”


“管好你自己。”


胡振直纳闷,一旁的贺哲开口问:“沈哥,实话说,写道歉信了吗?”


“写个屁。”沈悸插兜就要去操场,“我能站上边挨骂就不错了。”


“等下。”贺哲喊住他,把兜里揣了四十分钟的东西给了他,“别浪费,照着读。”


沈悸笑着接走,边看他边打开:“没见你那么殷勤过啊。”


包裹的纸张展开,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字字真诚,句句用心。


他一眼就看出那并非是贺哲的字。


他迅速转身走向别处。


“去哪啊,那边也不是挨骂的处啊?”胡振挠着脑袋不解。


能去哪。


去找个呆瓜。


他阔步跨上楼梯,身形如飞,快速地往楼上走。


二班没见到那个傻子,没法,他只能往回走。


只是走到楼梯时,他听见了贺哲的声音。


“我已经给沈哥了,你找我要也没了。”


“这样啊……”少女失望地喃喃。


他忍不住笑,坏心眼地靠在墙边,想等她过来吓她一跳。


“不过,你为什么要替沈哥道歉?难不成,你喜欢他?”


贺哲毫无顾忌地问,旁侧偷听者的心脏微微跃动,连带着耳根都开始发烫。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一开始招惹上事情的是我,不该多欠他一个人情。”


很平仄,冰冷的一句陈述。


甚至连停顿犹豫都没有。


少年匿在一墙之隔的阴暗里,低低地看着白色的墙。


他似乎又在多些没必要的期待了。


他干脆地转身离开,口袋里那张已经干掉的纸圈像他干涸的心。


却没听见,少女最后的那一句话。


“……他实在太累了,总得有人能让他歇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