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矢 作品

15.4-2

想要刺杀一位伯爵并不容易。


尤其尼托伯爵大概是缺德事做多了,缺乏安全感,放着那么多舒适的庄园不去住,非要常年住在被层层石墙包围的城堡里,这让我能接近他的机会少到不能再少。


而且谁都知道尼托伯爵与现在的皇帝陛下交情匪浅,不然侯爵大人和老侯爵大人也不会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官司都无法把德雷格要回来……有这层关系在,我能在刺杀成功后全身而退的可能就更低了。


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有不答应的余地吗?


当然有,只要像之前一样,骑一匹马,趁着夜色一走了之就好……只是这次我不想跑了。


不但是因为我已经把大部分积蓄花在了这里,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想要继续这样过下去,那我就要完成主人给予的任务。


这是一场交易,就像过去那些年一样,雇主给予我们金钱,换得我们帮他做事。


一切都与过去没有区别,区别只有这次侯爵大人提前支付了酬金。


只要我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让他的施舍成为一场交易,那美梦就能成为现实。


好在侯爵大人虽然对尼托伯爵恨到想要杀了他,他手下的官员们却都在百般劝说他不要冲动。


毕竟尼托伯爵虽然近些年行为愈加放肆,可他死了也不能让威登堡收回德雷格,还容易因此惹怒皇帝陛下。


到时候原本占理的威登堡也要变成不占理的,还会跟尼托家族彻底撕开脸面,那收回德雷格的方法就只剩下开战一条路了。


可威登堡现在并没有开战的实力。


自从马黎与罗兰开战后,罗兰国王便开始想尽办法召集人手,在找雇佣兵之前,最开始的求助对象当然是与罗兰王室沾亲带故的亲戚们。


其中最先响应罗兰王室号召的,便是现任罗兰国王的亲家,罗兰王太子的岳父——波曼国王。


我们的头上有领主,但领主的头上也有大领主。波曼国王就是威登堡侯爵头上的大领主。


大领主响应了号召,下面的领主们即使不想跟着一起去罗兰打仗,至少也要出兵出钱意思一下。


我不知道侯爵大人给自己的大领主支援了多少东西,但光看大臣们说完后他难看的脸色也知道,现在的威登堡确实经不起一场战争带来的消耗。


于是经过一番扯皮,我的任务从刺杀变成作为间谍混进尼托城堡,随时观察尼托伯爵的动作,并定时向威登堡这边汇报。


做间谍确实比做刺客安全。可只要我作为“钉子”埋进去,什么时候能被拔出来就说不定了,这也是“安全”带来的代价。


于是我告别了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穿上早已收起的破衣服,骑上那匹我从佣兵团带出来的马,再次上路了。


混进尼托城堡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我的身手和过去十多年雇佣兵的经历都不是假的,那些进入城堡前只做过农活的普通守卫在我眼里跟木桩子没有区别。


只是尼托伯爵确实是个多疑的人。


即使我看得出他十分欣赏我的身手,却还是只让我做一个普通守卫,生活在门楼里,几乎没有进主楼的机会。


不过我也不着急。


侯爵大人让我过来后还没有安排什么具体任务,我除了每个月去山下的镇子与扮成商人的接头人互换一次信件,其余时间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年里,我没得到什么侯爵大人感兴趣的消息,却听到了更多有关德雷格的信息。


与侯爵大人说得不太一样的是,城堡里的人都在称赞尼托伯爵对德雷格的治理有多么优秀。


他们说德雷格本身是后来才开垦出来的地,土地肥沃,如果不是威登堡家的人总是撒手不管不认真经营,也不至于一有点洪涝和干旱就颗粒无收。


现在好了,在尼托伯爵下令重修了境内的水渠和道路后,德雷格的粮食产量立刻比过去上涨了不少,现在那里的佃农都是伯爵领内最富有的佃农……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谣言。


城堡守卫里又没有来自德雷格的,而我就是德雷格人。我从小生活在那里,在那里长大,我最知道那里的佃农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说这些的不过是些想要讨好尼托伯爵的马屁精,当然是怎么好怎么说,看到一只乌鸦也能说是天鹅!


可这些话我不能说,说了就会暴露我的身份。


多说多错,为了还能回到那栋房子,再见到儿子和妻子,我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冲动。


但这里的守卫都来自尼托伯爵领,他们当然不会在城堡里公然说自己领主的坏话,而我又不喜欢听他们的赞美之词,渐渐就有了“孤僻”的名声。


“孤僻”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让我耳边更清静。


与我同屋的守卫的年纪都不大,最小的才十五六岁,还是些半大小子,再小两岁我都能当他们的爹了,也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其中能与我说得上话的,大概只有哈特和杰恩了。


哈特是个格外爱说话的小伙子,跟谁都能说两句,一点都不在意那人是否愿意听他说话,就算是我的冷脸也吓不到他。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就是自己想说,根本不在乎听他说话的是不是人。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有一次我还看到他在跟一只鸟说话,鸟都被他吵跑了。


至于杰恩……他也是个很能说话的年轻人,但比哈特懂分寸,是个很会为自己钻营的人。


我能与他偶尔说上两句话一是因为他实在很懂察言观色,不会说让人烦躁的话,二就是,我发现他对尼托伯爵并没有什么敬畏。


同样出身周边的佃农家庭,其他守卫都因为能用服役换得家里免一部分税而对自己的领主感恩戴德,杰恩却不一样。


也许因为他是个孤儿,做的也不是服短期的兵役而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在他眼里尼托伯爵并不算是自己的主人,只是一个会定期发工资的雇主。


某种意义上他很像个雇佣兵,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也许我们身上有着类似的特质,所以他时常找我说话时我并不是很排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我都快适应这种平淡生活的时候,一个消息像投进湖水的石块,生生打破了这份平静。


尼托伯爵的儿媳终于生产,是一个男孩,也是尼托伯爵的长孙。


这个消息不需要我发出去,兴奋的尼托伯爵恨不得全帝国都立刻知道这个好消息,立刻决定要为自己的长孙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那几天从城堡骑马飞奔出去的信使比三个月加在一起的都多。


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会这么不要脸,居然还向威登堡侯爵寄了一份邀请函。


于是,在那个月的接头日到来时,我再次见到惯常与我联系的那位商人,他向我递出一把手|弩和一个装着毒药的玻璃瓶,并转达了侯爵大人的意思。


尼托伯爵的再三冒犯彻底惹怒了侯爵大人。


他已经忍了太多年,这次终于不想再忍,只想先杀了这个老东西出口恶气。


当然,侯爵的大臣们没有强烈反对、让信使顺利把信捎给他也有他们的理由。


如今看来用和平的方式讨回德雷格已经彻底没了希望,那不如趁伯爵的儿子年纪还小、还没能积攒什么作战经验的时候杀了老伯爵,引起伯爵领的混乱,也许能用最小的代价夺回德雷格。


“……侯爵阁下说了,如果你能顺利回到威登堡,他将立刻封你为骑士。如果你不幸没能回来,他也会将本该给你的奖励给予你的儿子,等他到了能拿起剑的时候会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商人这么说着,拿出一张折叠起的纸递给我:“还有这个,是你妻子托我带来的。”


我展开那张纸,里面没有字,只有一幅画。


一张桌子上有许多装着食物的盘子,有面包、汤羹、鸡和鱼,桌旁还坐着一个孩子。


这么简陋的画作,必定出自我的妻子。


她不会写字,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她正在等我回来……


如果说我爱她,那绝对是谎言。


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我甚至连她的喜好都不是很清楚。


尤其是在侯爵大人表露出让我来尼托做间谍的事之后,我确实怀疑过她,怀疑她是侯爵大人用来把我拴在威登堡的绳索。


她在嫁给我前未必对此毫不知情,就连这幅画也有可能是其中一环。


她害怕我的背叛,害怕我抛下她和孩子逃跑,所以没有借别人的手写一封动人的信,而是笨拙地用如此丑陋的图画向我发出恳求。


她成功了,看到这幅画的瞬间我就心软了。


不管她是否事先知情,自从她嫁给我后便是个好妻子。


她总是能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我多晚回家,她都会为我准备好热腾腾的饭食……我也许不会像诗人口中那些陷入爱河的男人那样甘愿为她献出生命,但我确实思念那个有她在的家。


于是我接过了那把手|弩和装在玻璃瓶里的毒药。


玻璃瓶很小,倒是方便我随身携带,但那把手|弩肯定不能放在宿舍里。


好在这一年趁着巡逻的机会,我已经对整座城堡都十分熟悉,找到了不少能秘密藏东西的地方。


西塔楼下的空地有十几棵树,据说有几棵是前任尼托伯爵种下的。虽然现在已经分不清具体是哪些了,但没有人敢打它们的主意,任由它们肆意生长。


我有次偶然发现其中一棵树的背面有个树洞,大小深度都很合适藏东西。于是我把拆卸成零件的弩分批带到那里,偶尔空闲时便去将其组装好,以便行动时直接使用。


那时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刺杀尼托伯爵。


我糟糕的人缘在此时显露出弊端,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守卫,平时的活动范围只在前堡场和门楼,连伯爵居住的主楼都进不去……连见面都见不到,又何谈刺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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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为这件事而烦恼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庆典期间必然有马上比赛,那一直是人们向领主们展现自身的时候。


我的本事不差,只是身份太低,根本没资格参加——但去看看总是可以的,说不定会有什么预想不到的机会等着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便想趁着休班的时候去后堡场看看那些人的练习赛。


见我要出门,又得知我是想去后堡场,杰恩便说要跟我一起去。


走到一半,他说那边人多又密,比赛时间还长,问我要不要一起提前方便一下。


这倒是很有道理。我当时一直在想如何接近尼托伯爵,没多想,跟着他一起向僻静处走去,却没想到居然在不远处的墙根下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里正是西塔楼,且距离我藏手|弩的树洞不远。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遮掩,但杰恩那个大嗓门已经叫喊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死者是个厨房的帮厨,死因是为了给西塔楼里的一个隐士送饭,却被从上方落下的砖头砸死了……这是个倒霉的姑娘。


不过让我松口气的是,那姑娘的死因十分清晰,事情也很快被处理干净,城堡内再次恢复宁静。


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个巧合,直到杰恩再次找到我,跟我说厨房里有个叫黛拉的厨娘想要见我,询问我那天见到尸体的具体情况。


那个帮厨已经死了快半个月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提到她?


我的警惕心在那一刻突然拔高,没有拒绝,跟着杰恩去见了那个厨娘。


黛拉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妇人。


个子不高,稍稍有些胖,大概因为有些年纪了脸上的肉开始向下松弛,显得她一脸苦相。


我看得出她似乎很怕我,也在怀疑着什么……我多希望那是我想多了,但她在之后几天的表现证明那并不是我的错觉。


她在向不同人打听关于我的信息。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她觉得那个帮厨是我杀的?这也太荒谬了,在此之前我都没见过那个小姑娘……还是说,她发现了其他什么?


那一阵侯爵大人的信使也确实来过城堡,但因为怕计划泄露我们没有见面,只在他快要离开时我趁机换班去了大门那里,短暂的一个照面里他朝我递过一个催促的眼神……总不能是因为这么一个眼神而暴露了吧?就算是发现,也不该是一个厨娘最先发觉问题。


或者,是别人发现了我的问题,让一个不会太引人注意的厨娘来调查我?


尽管这也有些说不通,但怀疑一旦产生,我就无法停止深思,那张总是带着愁苦的脸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狡诈可憎……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潜入城堡后会发生的意外,却万万没想到,目前对我产生最大威胁的居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厨娘。


既然她嘴上是在问那个帮厨的死,那不管是在试探我,还是真怀疑那个姑娘的死有什么诡异之处,都有可能会再去西塔楼附近游荡。


西塔楼已经不安全了,我必须把藏在树洞里的东西转移走。


那天晚上,我借着黑夜的掩盖悄悄来到西塔楼的小树林,却惊讶地发现树洞旁居然已经站了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把眼熟的手|弩!


是那个厨娘,又是她!她果然发现了!


我不可能放过她,必须就在这里杀了她!


我没有丝毫犹豫地解下腰带,从后面用力勒住她的脖子,将人拖拉着重新带回树后。


她算是个力气很大的女人,可依然无法与我的力量抗衡。


很快她就不再挣扎,身体跟着软倒下去。


我没有松开手,死死勒着她的脖子过了许久,确认她不可能活过来时才终于松开手。


那天的天气很好,月光似乎都比平时亮,透过树影照到她脸上,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依然是那张满是苦相的脸,好像一辈子都没经历过什么开心事似的……看着看着,我居然从那陌生的五官上看到了我的母亲。


真是见鬼!我以为我早就忘记父母的模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的脸在我的记忆里早就变得模糊不清,即使在梦里我也只能听到他们的叹息和抱怨声。


大概也因为这个吧,因为他们都有着一张即使没有表情也会显出愁苦的脸……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苦命人!


我松开腰带,开始思考该如何处理尸体时,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道影子。


幽深的树影中,一个人正静静立在那里,手里还在摆弄着那把掉到地上的手|弩。


我脑中的弦瞬间断了,想都不想就拔出腰间的匕首朝那人刺去——


“……你是来刺杀伯爵阁下的吗?”


就在我即将冲到他面前时,他突然抬起头,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住我,伸手将那把弩向前递来。


“如果你想刺杀伯爵阁下,也许我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