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凰 作品

7. 救命之恩还能这样?

符子厌的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眉眼,跟记忆里的那张脸渐渐重合。


寻常姑娘见着他这副模样,都会带着怜悯和关心凑上来。


但眼前的女子竟猛地后退半步,掩住鼻子,嫌恶地看了眼他手臂上的血迹,远远指了下方向,便转身离去了。


符子厌眼底戾气骤现,他的媚术竟失灵了?


难道,真的是她吗?


……


春雨下了一小会,渐渐停了。


小昭蹲在池塘边戳青蛙。


“也不是这只。”


她拎起蔫头耷脑的绿皮蛙扔到一边,又捡起下一只。


小昭出府来找呱呱,这已经过了大半天了。


她检查完附近所有的活物,一无所获。


小昭回到马车里,准备打个盹。


远远的,透过车窗,她又看到了之前受伤的少年。


少年急匆匆穿行在狭窄巷弄,气喘吁吁,额头上汗珠混着雨水。


在他身后,几个魁梧凶狠的大汉紧追不舍,叫嚷着:“符生!你跑不掉!”


“可逮着你了,欠的钱啥时候还?”带头的赌坊小头目金三恶狠狠地喊。


少年跑不过,被金三一把抓住手臂。


他挣扎着:“陈王府欠我家钱还没还,你去陈王府要钱!”


“做什么梦呢!谁有那个胆敢去找皇亲国戚要钱?”


金三撕扯着少年的衣袖,猛地扯破袖子,露出少年白皙的手臂,伤口立时渗出了血。


少年却浑然不在意,只想挣扎着逃离。


金三打量着他,突然狞笑道:“还不起钱也不要紧,你这绝色倒是难得,伺候了我,再卖去小倌儿馆抵债——哎哟!”


少年狠狠踹了金三一脚,趁机逃脱了。


金三疼得蹲在地上,恶狠狠道:“你可别叫我抓住,不然有你好看!”


小昭看到少年跑出巷子,望向自己这边,他眼中闪过惊喜,毫不犹豫冲向马车,直接钻了进来。


少年刚进来就关上门死死顶住,回头道:“对不住,我就躲一会——”


他睁大眼睛,“是你!”


他呼吸急促,怯生生地瞅着小昭,小声哀求:“姐姐,就让我躲一会,可以吗?”


一双黑曜石般的凤眼,微扬的眼尾泛红,两颊到鼻尖也有浅淡的红晕。


眼睫沾着雨水,像只落水的可怜小狗。


金三带着七八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气势汹汹围住马车,大力砸门:“里面的人,把符生交出来!”


“出来!”


“给老子滚出来!”


小昭抬起手伸向车门——


手腕突然一暖。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就像被遗弃的小猫,试探地将爪子搭在主人的手上。


少年睫毛微颤,短促低声:“姐姐……”


他右肩衣衫被撕破,受伤的臂膀血珠滴落,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眼尾红痕似胭脂。


符子厌满意地看到少女瞳仁中,映着他刻意摆出的脆弱姿态。


小昭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且甜腻的血腥气,直钻心底。


牙根有一股熟悉到战栗的酥麻感,喉咙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小昭猛地甩开他的手。


符子厌怔住。


“姐姐……”他适时露出惊惶神色,染血的指尖试图揪住她袖角。


小昭猛地撤开袖子,鼻尖皱起:“别碰我。”


她没有再看他,随即推开马车门。


砸门声骤然停止,雨后的泥土清香袭来,小昭深吸一口气,清爽!


金三见下车的是一位穿着锦衣的小娘子,气度不凡,像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而全身未见珠钗,拿不准是个什么身份。


远远的传来王府车夫老王头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陈王府的马车,你们胆敢在这闹事?”


金三打了个寒颤,急忙退了几步,看清了马车上的标志,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然是皇室标志。


彪形大汉们陡然头皮发麻。


小昭正想气势汹汹地大喝住手,却见一众凶神恶煞的打手都面露惊恐望着自己,举棍向前的姿势也改为了往后缩。


金三脑门沁出汗:“姑娘恕罪!是小人方才着急没看清!请姑娘恕罪!恕罪……”


他连连鞠躬,乜着眼不住偷觑车内。


“贵人明鉴,小的跟您是误会。”金三搓着手往前蹭了半步,“符生他爹生前欠我的钱,父债子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还请您行个方便。”


小昭回头看了一眼少年。


符子厌只将那双无辜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小昭。


眼神中的可怜、胆怯,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爱之情。


金三弓着背,小心翼翼试探:“您……认识他?”


小昭摇摇头。


金三一拍大腿:“那好说,小的这就带他离开。”


符子厌眼底闪过一丝阴寒。


小昭想到方才少年说的,似乎是陈王府先欠他家的钱,他才还不上金三钱的。


等同于陈王府欠金三的钱。


她友善地对金三建议:“你去陈王府要钱。”


金三傻了眼,这是要保那小子?


他不甘心地咬牙。


小昭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黑漆漆的。


金三吓了一跳,有些怕:“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小昭一眨不眨地盯着金三,道:“你印堂发黑,最近遇鬼了?小心些,半夜别再出门了。”


什么?


金三有些发愣,他是常常夜里出门喝酒,她怎么知道的?


符子厌倏然看过来,她看出来这几个人夜里遇到过噬灵鬼?


金三走了。


马车窗外透入一缕斜阳,将少年凌乱的发丝染成琥珀色。


符子厌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落魄,还依旧俊美。


“好了,现在可以止血了吧?”


小昭坐在车门外的车梁上,忌惮地望着他胳膊上的血迹。


少年一愣,低下头,好似才发现自己手臂流着血。


小昭指挥他拿出常备的纱布和创伤药,见他胡乱用纱布压住伤口,血珠仍不断渗出。


小昭索性封住五感,确定闻不到血气,钻回马车。


从少年手中夺过药瓶,俯身处理。


耳边听到少年疼得吸气,她放轻力道。


小昭将纱布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符、符生。”他慌忙低头,有些紧张,“我爹欠了金三的债……”


“多谢姐姐救了我。”少年抬头,感激地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


“债是什么?”小昭困惑地眨眨眼。


少年急忙补充:“我保证,我会想办法给金三还钱,不会连累到姐姐的。”


“债就是银钱吗?”小昭学了个新词,又问,“你方才说陈王府也欠你家的债了?”


符子厌抬起头,眼眶到鼻尖泛着浅浅红晕,看起来艳丽又无辜:“是。”


“这就成了,我已经让金三去王府要钱了。”小昭自觉替他解决了事情,心情很好。


谁会敢问王府要债?


符子厌仔细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她莫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


符子厌水濛濛的眼瞳轻颤,垂眸时瞳孔泛起奇异的金芒。


“这样啊。”小昭点了点头,“那就是没有目的地了,你现在下车吧。”


符子厌愣住。


眼底金芒消散。


媚术对她确实没用。


他猛地抓住小昭的袖角。


“姐姐……”


他仰起脸,任碎发扫过眼睫,喉间哽咽恰到好处:“我可以跟着姐姐吗?我很乖的,什么都能干,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少年说得太急,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粗麻衣服下颤动,指节却因攥紧她的衣角泛起青白。


“为什么要跟着我?”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他的眼神湿漉漉的,莫名又添三分秾丽。


小昭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救命之恩?


不就是自己跟着陈宴书的借口么。


不过,陈宴书为了报答她才允许她留下的。


救命之恩也可以反过来报答?


呱呱不在身边,小昭有些不确定。


她突然聪明了一下:这少年莫不是骗她的吧。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的眼睛顿时红起来,一直红到了眼尾,道:“一旦离开姐姐,金三肯定要将我卖去小倌儿馆……”尾音化作颤抖的气音。


他的眼皮轻垂,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无助的声音很低:“姐姐,我、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无法完全掩饰内心的不安,紧紧拽住衣角。


只见少女安静地看了他一会,似乎在想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小昭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抚了一下,仿佛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弯起嘴角,说了一声:“好。”


少年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随即露出一个笑。


小昭觉着,少年就连笑容都带着毛绒绒犬类动物的可爱。


老王头在车外等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高声道:“还请小公子上马吧,小昭姑娘毕竟是个女子,不太方便。”


今日小昭姑娘非要出门找蟾蜍,乐骁三番五次叮嘱他一定要看好小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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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下人都知道,这位小昭姑娘在郎君心中的地位可不一般。


符子厌闻言看向了小昭。


小昭赞成地点点头:“男女有别,这是府里的规矩。”


符子厌只好起身出了马车,看向马车旁的马。


马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开始微微颤抖,不安地踏着蹄子想要远离。


老王头有些不解,不知平日里温顺的马儿怎么回事,拽住缰绳,道:“请小公子上马吧。”


符子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走向马匹。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缰绳的那一刻,那匹马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马腿像筛子一样抖动不已。


老王头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揪住缰绳,拍着马头训斥:“老实点!”


符子厌退开几步。


经过老王头一番呵斥,马儿似乎平静了一些,但还是紧张地盯着符子厌,不安地踢着马蹄。


老王头拽住缰绳,擦着脑门的汗,有些尴尬道:“它平时不这样,今日不知怎么了,我拉住它,你踩着脚蹬上去。”


“有劳了。”符子厌轻声道。


而当符子厌又接近它时,它发出了哀哀的嘶鸣声,身体紧绷,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老王头看着这一幕,感到十分困惑,这马可是上过战场的,难不成这小公子比战场还可怕?


耳边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马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老王头看了眼少年唇角轻扬的温柔之意,足以让天下人自惭形秽的姿容。


他摇了摇头,这么温和的少年,这傻马怎么会怕他呢?


眼见着少年一声声安抚马儿,但马儿似乎并不买账,它更加紧张地后退了几步,老王头手里的缰绳都要扯断了。


老王头叹口气,他担心马儿因为恐惧而失控,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抱歉,这匹马似乎受了方才那些讨债人的惊吓,今日怕是骑不成了。”老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符子厌轻轻勾起唇角,眼神澄澈:“大叔何必说抱歉呢,这也不是你的过错。”


言语间十分替他着想。


老王头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见这少年干净纯真、眼神温润,不由对他多生了几分好感。


马车缓缓行驶。


金三他们尾随着马车,远远地追在后面。


开玩笑,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随便让那小子进去。


等那小子在王府门前被赶走,他们再出手抓住他。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风声,直钻心底。


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诡异的血雾。


血雾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翻滚涌动,有什么狰狞的东西正在其中蠢蠢欲动。


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是,周遭行人却神色如常,对近在咫尺的异象视若无睹。


金三几个顿时头皮发麻,想要呼救,但血雾已经缠住了他们,动弹不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就在这时,一道阴凉刺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金三耳边响起:“方才就是这只手碰了本座?”


金三心头一寒,只觉手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顿时惊恐地瞠圆双眼。


他的一只手竟被诡异的黑色火焰笼罩。


眨眼间,手已被烧成飞灰。


那道寒凉的声音轻缓地响起:“把你的心献给本座,如何?”


金三全身被黑焰烧灼,眼神失去焦距,痴迷地看着黑焰,又笑又哭:“好……这就把心献给尊上……”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双利爪正在撕开他的皮肉骨骼。


宁静的马车里。


符子厌低垂着头,满意地勾起唇。


小昭摸了摸茶盏,感觉不烫了,从蜂蜜罐子里舀了满满一大勺蜂蜜,放进茶水里。


她捏着瓷勺,轻轻搅动着。


她感觉到对面传来的视线,抬头,正好看到少年在看自己。


他被她发现,又慌张地将头扭到一边,垂在身侧的手指揪住衣角。


小昭低头看了眼茶盏,有些舍不得。


但她本着凡人该有的礼貌,还是开口问了:“你也想喝吗?”


见到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茶盏,眼神水濛濛的。


小昭把自己的茶盏往他跟前递过去。


“这是我的茶盏,只有这一个。”


小昭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分享物品是凡人基本都会做的事,就像陈宴书给她分享茶水一样。


符子厌眼尾微扬看着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了三两息,然后才伸出手接茶盏。


小昭松开手时,手指被他的手轻轻擦了一下。


随即,少年又抬起双眸,望向她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