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暗流涌动意南渡
娄半城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停住了。免费看书就搜:求书帮
杯沿儿贴着嘴唇,没动。
水面细细地晃荡,漾开一圈圈纹路。
他手指头,下意识地,把那温热的杯壁攥得更紧了点。
滑溜溜的青花瓷,硌得指节有点发白。
茶水差点泼出来。
“换个地儿……天就宽了?”
这几个字,他含在嘴里,磨了磨。
声音又低又哑,听不清是问谁,还是自个儿念叨。
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又一次钉在张大牛脸上。
眼神,沉下去了。
不像刚才那么纯粹地打量,多了点东西。琢磨,还有藏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警惕。
客厅里静得吓人。
墙上那个西洋大摆钟,“咔哒……咔哒……”响着。
一下,又一下。
跟敲在人心口上似的。
空气里,那股子特供熊猫烟烧过后的味儿还没散干净。
混着老家具那种沉闷的木头味儿,还有这老宅子特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张大牛没着急说话。
脸上还是那副样子,嘴角挂着点笑,看着挺随和。
手里那根没点着的烟,慢悠悠地转着圈儿。
他心里有数。
话递到这儿,火候够了。
娄半城这种老狐狸,活了一辈子,有些话不用掰开了揉碎了说。点一下,他自个儿就能咂摸出味儿来。
“叔叔,”张大牛身子往前探了探,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声音压得更低,刚好够俩人听见,“刚才下棋,您也瞅见了。”
“有些子啊,摆那位置……太扎眼。”
“风平浪静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都按规矩来。”
“可万一……棋盘外头,变天了呢?”
他没提“成分”,没提“运动”,也没提那些能把人吓出尿的词儿。
就拿这棋盘打比方。
娄半城的眼皮耷拉下来,视线落在茶几摊开的报纸上。
黑黢黢的铅字,有的地方都印花了。
他手指头,在沙发那厚实的灯芯绒扶手上,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咚……咚……咚。”
节奏慢得很,透着股子犹豫劲儿。
“风……”他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像是卡着一口老痰,“哪儿没风?”
“躲?往哪儿躲?”
声音里,有股子压不住的累。还有点儿……不甘心。
家业,根基,全在这西九城里扎着呢。
说拔腿就走?嘴皮子一碰容易,真动起来,千头万绪!
再说,当年捐了多少东西出去?换了个“红色资本家”的帽子,腰弯得不能再低了。
按说,应该……没事儿了吧?
可心里那根弦儿,就他娘的一首紧绷着,从来没松过。
特别是这几年,风声不对,人和事儿都在变……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叔叔,您是掌舵的老把式,什么风浪没见过?比我这毛头小子看得远。”张大牛说话特实在,带着股子恰到好处的尊敬。
“有的风,打北边来,又冷又硬,躲不过去,只能梗着脖子硬扛。”
“可有的风……打南边来,兴许……能暖和点儿。”
他停了一下,拿眼角瞟着娄半城的脸色。
娄半城敲扶手的手指头,停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跟刀子似的,扎过来。
“南边?”
“嗯,”张大牛点点头,眼神挺坦然,迎着他的目光,“听说……海那边儿,规矩不大一样。”
“乱是乱点儿,可坑深水也深。”
“真有能耐,有眼力见儿……说不准,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他话说得含糊。
“海那边儿”是哪儿?
香江?还是对岸?
这年头,能提这茬儿的,有点路子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娄半城的心脏,像是被谁拿锤子狠狠擂了一下!
对岸不可能,那就是……香江!
那地方,他不是没琢磨过。
甚至……
他眼神闪了闪,端起茶杯,仰头灌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火烧火燎的。
借着这动作,他把脸上那点复杂玩意儿给盖过去了。
“你这后生……心思倒是……活泛。”娄半城放下茶杯,杯底在茶几上“嗒”地磕了一下,声音挺脆。
“可你想过没?那地界儿,鱼龙混杂,遍地都是捞偏门的。”
“安稳日子过惯了,一猛子扎进去……怕是骨头渣子都得让人嚼碎了吞喽!”
他这话,是试探,也是把自个儿心里的疙瘩往外掏。
张大牛笑了,不是傻乐,是那种心里有底的笑。
“叔叔,乱世里才出人头嘛。”
“水搅浑了,才好下手不是
?”
“再说,您是谁?娄半城!”他这话里带了点恭维,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劲儿。
“您当年在买卖场上什么风雨没经过?这点阵仗,还能把您吓住?”
“最要紧的是……”张大牛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西九城这池子,看着风平浪静,底下指不定怎么翻腾呢。”
“海那边,浪再大,起码……明面上,还认钱,认本事。”
“可这边……万一风向真变了,认的是啥?到时候,您这一大家子……”
他话没说完,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娄半城不吭声了。
手指头捻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硬胡茬,一下,一下。
眼睛看着窗户外头。
天色,不知不觉己经擦黑了。落日最后那点光,费劲地从玻璃透进来,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座西洋钟,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咔哒,咔哒。”
娄半城心里头,却跟开了锅似的,乱糟糟的。
香江……
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早就打发过去了。
本来,就是留条后路,下步闲棋。想着万一……真有个万一呢?
他从来没真动过心思,自个儿有一天,会拖家带口地跑去那地方。
西九城,是根儿啊!
可张大牛今天这几句话,跟一把大铁锤似的,把他心里那点侥幸,砸得稀碎!
是啊,风向……
谁他娘的说得准呢?
他不是没想过。就是……舍不得这地方,再加上对那边儿心里没底,一首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娄半城猛地转过头,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张大牛,“你怎么会琢磨这些?”
“你一个轧钢厂保卫科的小队长……这些事儿,谁跟你嚼舌头根子了?”
这话问的,就带刺儿了。
有审视,也有那么一丝……几乎抓不住的期待。
张大牛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老狐狸,开始盘道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过来的,更不能提系统那茬儿。
“叔叔,我就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哪懂什么大道理。”张大牛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憨厚得很,可那眼神,贼亮。
“就是平时瞎寻思。看看报纸,听听匣子,再琢磨琢磨身边这些人,这些事儿。”
“就觉着吧……这人呐,不能光低头拉车,也得抬眼看看天不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话儿说的。有些事儿,躲不过去。早点划拉划拉,总比到时候抓瞎强。”
他这话,半真半假。
既给自己这“见识”找了个由头,又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旁观者清”的位置上。
至于娄半城信不信?不打紧。这老狐狸精明着呢,不会刨根问底。
娄半城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半袋烟的工夫。
张大牛就那么让他看着,脸上一点儿不带变的。
心里却在盘算,娄半城这种人,能攒下这么大家业,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瘸的?
点到为止,让他自个儿去想,那效果才叫一个地道。
过了好一会儿,娄半城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里,混着烟草味儿,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沉重。
“时势造英雄……”他低声念叨着,像是在咂摸张大牛刚才的话。
“可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拿起茶几上那盒特供熊猫,又抽出一根,递给张大牛。
这回,他亲自摸出火柴,“嚓”一声划着,凑到张大牛跟前。
张大牛也没客气,凑过去,就着火苗深深吸了一口。
烟气钻进肺里,有点冲,但真他娘的醇厚。
“叔叔说的是。”张大牛吐出个烟圈,烟雾后面,他的脸有点看不清。
“可有时候,不是你想不想当英雄。”
“是那世道……逼着你,只能往前走。”
“待在原地不动,看着是稳当。可万一脚底下这块地,它自个儿动了呢?”
这话,又像根针,扎了娄半城一下。
他夹着烟的手指头,几不可察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