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023

“哎呀,你怎么又哭了?”


施画没有哄人的经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要是卫拾舟知道是自己告发的他,应该不会这么有耐心同她讲话了。


本来该是秦西焉过来安慰他的。


也不知道她过来会不会有影响,无奈系统不在,她又不能放任卫拾舟不管,偏偏那时还寻不到其他人。


“闭嘴!”


卫拾舟顶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凶巴巴地吼她,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消沉了片刻,卫拾舟揉揉眼,抓起她带过来的糕点,猛口一张,两口解决一个。


他已经饿了一天了,筑基后他并没有辟谷,保留了吃饭的习惯。


他喜欢食物咽进去的味道,喜欢品尝各种美食。


连续咽下三块后,有点腻着了。


施画贴心递上茶水。


卫拾舟又一口喝完。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施画换个姿势靠在岩石上,盯着结界外张狂的风雪,等他整理好心情开口。


良久,卫拾舟委屈地抿起嘴,眼里好像又有泪了,不然他怎么什么都看不清啊。


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宛若幼兽蜷缩起来,独自舔舐伤口,喉咙里发出的委屈的、呜咽的声响。


“……是他们先辱骂我娘亲的。”


施画指尖颤了一下,微微侧过来看他。


少年泛红的眼眶蓄满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下巴轻轻搭在膝盖上,将自己蜷成一团。


睫毛上挂着泪珠,一颤一颤的。


垂着脑袋咬住自己的唇瓣,才没有哭出来。


施画恍然想起,这个时候的男主,也才十八岁,与他们这些几百岁甚至千岁万岁的相比,还是稚嫩的孩子。


是藏不住委屈的。


*


卫拾舟尚是凡人时,前十八年过得并不开心。


娘亲在他五岁那年害病去世,父亲不过两年再娶续弦,续弦刚进门那天,父亲让他唤娘亲,他倔强不张口,被踹了屁股后才不情不愿唤一声母亲。


卫家富甲一方,娘亲去世后便有不少人盯上父亲,妄图做卫家的主母。


七岁的卫拾舟认为,这个母亲和外面的人一样,是贪图他家财产的,对母亲的敌意很大。


但这个母亲,又似乎与外面说的不太一样。


母亲待他宽厚,没有打骂也没有在父亲耳边吹枕边风,卫家上下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十分合格的续弦。


外面都在说母亲很好,对继子也能如此关爱。


卫拾舟听了心里有些别扭,虽然母亲待他不错,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的。


他做不到亲近母亲。


直到一年后母亲生下弟弟,他突然就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


弟弟的出生,让父亲从娘亲去世的阴霾里彻底走出来,一周岁那天大摆宴席邀请所有人,卫拾舟站在角落里,固执的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弟弟。


他仍是卫家的大公子,谁也不敢轻怠他。


母亲将大半注意力放到弟弟身上,对他只有过问课业的关怀。


那一刻,卫拾舟就明白,哪怕母亲对自己再好,他终究不是她亲生的,注定她无法毫无芥蒂的全力疼爱自己。


父亲也渐渐疏于对他的管教。


阖府上下,都在为这个刚出生的二公子欢喜。


卫拾舟厌了烦了,开始逃课与狐朋狗友厮混,整日无所事事,与街边的混混毫无分别。


父亲并不知道他逃课的事情。


被发现的那一刻,父亲震怒要对他动用家法,是母亲扑过来替自己挨了一棍。


九岁的卫拾舟藏不住心情,哭红着眼把母亲推开,大吼:“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们!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呜呜呜呜!”


这是四年来卫拾舟第一次提起娘亲。


父亲陡然沉默起来,看着他酷似先妻的脸,心底不是滋味,许是愧疚,也许是自责,父亲不再管束他,任他与狐朋狗友厮混,只是会派几个护卫偷偷跟在后面看着。


卫拾舟抵触这个家,没有娘亲存在的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所有人都喜欢着二公子,不喜欢嚣张耍横的大公子。


“哥哥,一起、玩!”


五岁的弟弟站在十四岁的卫拾舟面前,怀里抱着绣球,乐呵呵邀请他一起玩耍。


卫拾舟不喜欢他,一声“哥哥”更是让他炸起来,反手劈掉绣球,恶狠狠瞪他。


“我不是你哥哥,不许喊我哥哥,我没有弟弟!”


弟弟年幼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


感受到哥哥的不喜,弟弟哇的哭起来,迈着小短腿扑到他腿边,抱着就是一顿哭。


“哥、哥哥不要、讨厌我!不要呜呜呜!”


弟弟个头小小的,还没有他大腿高。


卫拾舟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就僵住了,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搅得他心慌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听到弟弟摔在地上痛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父亲母亲。


父亲立时要斥责他,被母亲拦下来。


卫拾舟看着哄弟弟的父母,内心平静又荒凉。


他想,或许自己离开才是对的。


此后五年,卫拾舟利用自己卫家大公子的身份,暗地里托人打探仙门,毅然决然走上既定的剧情路。


父亲知道他要去修仙,第一个不同意,希望他留在卫家继承家业。


卫拾舟淡漠看着他:“我留下来,谁也不会痛快。我继承家业,那你的儿子呢?父亲,如果是娘亲,她会支持我的。”


他第二次搬出娘亲,让父亲妥协了。


那一刻,父亲仿佛苍老许多。


知道他修仙意决,父亲张罗着给他采购灵器,几乎倾尽半数家产。


卫拾舟看着灵镯里满满当当的灵气,心里五味陈杂。


或许意识到这些年疏于对他的关心,在分别的最后几日,父亲格外关切他,母亲也亲自帮他收拾行囊,弟弟笨手笨脚跟在他后面,时不时撞到他身上。


彼时卫拾舟十八岁,弟弟九岁。


一家三口在码头送他,他站在船边,回望三人,没有离别的伤心,只有心口松下来的感觉。


这个家,已经不属于他了。


*


寒崖的风雪终年不停。


放眼看去,只余模糊的风雪。


结界被撞得咚咚响,依旧稳稳笼罩二人。


卫拾舟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眼尾的红还未消退。


沙哑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不怨恨卫家任何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后悔打了他们,娘亲是我的底线,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


平静地叙述完自己的十八年,心头轻松不少。


他压抑了十八年,无人可说,无人能理解,或许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但面对江青梧,他就感觉自己有了倾诉的愿望。


也许是那一点私心作祟,希望自己有好感的少女,能因此对自己多几分偏爱。


施画缄默。


她活了万年,早已没了凡人浓烈的感情,卫拾舟说的这些,她无法感同身受。


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良久,施画注视他平静的双眼,认真问他:“你还想回去吗?”


“我也不知道。”


卫拾舟垂下眼,手里还有半块没吃掉的糕点,甜腻的香味勾着味蕾,在诱惑他吃下去。


他随手放回去。


“我已踏上修仙之路,凡间和我已经划开。”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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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话本是他十四岁的时候偶然得到的,里面写的很详细,他起初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后来随着事件的重合,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


哪怕他最后与剧情反着来,走上小混混的道路,还是被推着走上修仙。


站在玄隐仙宗山脚下时,他就发誓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活出来,而不是因为剧情的三言两语,主宰半生。


他对修仙没有执念,非要说执念,大抵是摆脱这被人控制的人生。


“修仙……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来修仙?”


施画从他眼中看不出一丝修仙的欲望。


卫拾舟始终很平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时候做一件事不需要理由。”


因为所谓的剧情,因为所谓的男主。


卫拾舟缓缓曲起右腿,四肢冻得有些僵硬,面颊更是如此,似乎连笑一下都做不到。


“唔,旁人修仙或许是为了名扬天下、追求强者之类的,但我和他们不同,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想要自由的人生,不被束缚左右的未来。


施画沉思,她好像对这个男主又多了几分了解。


不同于剧情里的大段描述,眼前的卫拾舟是鲜活的、拥有自己想法的男主,不是几句话描述出来的。


可这些在摆在她面前又能如何。


“江青梧,那你呢?你为什么要修仙?”


“……为什么修仙?”


施画愣住,忽然迷茫起来。


这个问题她好像也回答不上来。


千万年过去,当初的少女一腔热情拜入宸胥仙尊门下,天赋是那般的璀璨耀眼,让所有人望尘莫及,而如今的她是修仙界的漱玉仙尊,身上多了许多无形的担子,已经回想不起自己当年为什么要修仙了。


施画抿起唇,“我不记得了。”


卫拾舟愕然,从过去而来的江青梧,年岁估摸着和他差不多,居然不记得自己为何要修仙。


简直匪夷所思。


才几年光景啊。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记得,江青梧你还真是让人猜不透。”


人有善恶,修仙本心的好与坏或许决定不了一个人,但绝对可以看出他能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心念不善者,一念之差,或毁及自身。


“很……重要吗?”


似乎师尊也说过这种话。


师尊陨落后她和师弟肩负起修仙界的未来,一心扑在上面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只记得一件事——振兴修仙界。


施画试图回忆,除了师尊模糊的声音外,她记不起任何曾经的事情。


“画画,修仙者不能丢弃初心,初心泯灭,心魔应生。”


温柔的声音闪过脑海。


施画记不起来宸胥仙尊的面容,唯有她的声音会不断徘徊脑海。


谆谆教诲。


“我……”


施画刚张开嘴,模糊的过去里冷不丁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你将来会拜一个很厉害的师尊。”


少年含笑的嗓音夹着戏谑,依旧看不清面容,隐约瞧见面上一抹粉色。


施画无意识改口:“……好像有人说,我会拜一个很厉害的师尊……然后我就拜师了。”


“你说什么?!”


嘭的一声,卫拾舟脑袋撞到岩石上。


他抱着脑袋看她,眼里震惊又欣喜,这是两仪浮生阵里发生的事情,是他对小施画说的话,过去而来的江青梧竟也有印象吗?


卫拾舟手脚并用爬过去,几乎贴到她脸上。


“你、你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你调戏过一个人吗?


记得你说过要来找他,不许他看上别的女修吗?


蓦然拉进的距离让施画一惊,下意识张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