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句流言 作品

28.枯心(1)

方撷真人在水月谷,却很少见着二谷主武绿华。


据她所知,武绿华虽还有二谷主的名号,可手中的权力甚至不如她这个少谷主大,二谷主已然名存实亡。


盛春时节,谷中的寒气全然没有了,春花春草一丛丛地肆意弥漫。方撷真自鲜花小径经过,却看见花丛里立着一抹人影。


她眯了眯眼,唤出那人的名字:“武绿华。”


武绿华的活动范围,已由后山扩大到整片水月谷,今日她的精神头很蓬勃,唇角挂着笑:“才学完东西吗?满头都是汗。”


见着她的笑,方撷真浑身都难受,开口反问:“与你有关?”


“我是你姨母,怎能与我无关?”武绿华走出花丛,衣摆沾上零星的香气,“我姐姐教了你什么?”


方撷真不欲理会她,转身欲走。她怕再纠缠下去,自己的翠微剑不长眼睛,贸然杀了武绿华。


她对武绿华的本事并不了解,虽也问过徐剑屏等人,却只得到“二谷主甚少展露实力”的答案,倘若她与仇敌的实力太过悬殊,贸然出手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最为重要的是,武红英尚未教会她回魂术,她暂且不能杀了武红英的亲妹妹。


“要往哪里走?你这孩子,好不知礼。”武绿华轻笑一声,拦住方撷真的去路,“水月谷秘术虽深奥复杂,门类却不多。我也是一样样学过来的。我猜猜,你先学了傀儡术?”


……还真是傀儡术。


无论死人还是活人,皆能被制成受操控的傀儡,这等恐怖离奇的事,竟被水月谷所记载、掌握,方撷真最初翻阅《水月秘典》时,着实吃了一惊。


根据侄女的神色,武绿华心中了然,又道:“果然啊。一步步慢慢学,总有一日,能学到你最感兴趣的回魂术,然后……便能复活你最心心念念的养母。”


“休要胡说八道!”心事被戳破,方撷真陡然转身,掀起一阵冷风,“我学习秘术,只因为我是少谷主,责任使然,身份使然。”


复活方虹是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武红英恨方虹入骨,倘若露了馅,岂非万万不妙。


凝视方撷真几瞬后,武绿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很是惋惜:“你太不稳重了,眼神飘得厉害,手也在抖。”


方撷真猛地阖眸,再匆匆睁开,而后她往下望去,果真瞥见自己的指尖轻轻颤动着。她咬紧牙,迫使自己冷静:“武绿华,血口喷人最是无趣。”


奈何武绿华根本不听她的辩解,实则她这辩解听了也是无用,因为她的所思所想,早被神色情态出卖了个干净。


武绿华垂眸,宛若在沉思,待她开了口,才知并非沉思,而是她身处落寞中央,不得不低头掩盖:“我也有至亲。若我姐姐出事,我也会不择手段为她报仇,绞尽脑汁将她复活。”


半晌,她又道:“我理解你,方撷真。”


方撷真心中犹受重击,仿佛听到此生最可笑的笑话。那个狠毒到将她和养母逼上绝路的人,竟亲口说理解她,简直不可理喻!


她略略平复了心绪,不愿在武绿华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绽:“死而复生太过滑稽……也太愚蠢。”


这是真心话,方撷真至今都怀疑真假,然而只要有丝毫希望,她都要去试。数年来,她不就是为了这点儿希望,才留在水月谷吗?


武绿华道:“你太小看水月谷了。回魂术有起死回生之能,是用极繁琐困难的流程换来的。就连炼制枯心露的原料也十分不易得,没有三年五载,是集不齐的。”


方撷真一怔,捕捉到关键字眼:“什么原料?”


“鸣金蟾——这玩意儿你是晓得的。还有金乌翎、碧草灵花……其实我告诉你又有何用,普通人极难集不齐原料,难如登天。”


“此话怎讲?是原料极其稀少,还是寻找途中危险重重?”


武绿华又笑了:“自是二者皆有。鸣金蟾只不过是最容易寻得的一种。”


迎着武绿华朦胧的笑意,方撷真渐渐心如擂鼓,似乎置身风暴之中,承受着四面八方乱石骤雨的捶打,站都站不稳。


她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所有的理智都用于思考一件事——武绿华为何要和她说这些?武绿华又有几分可信?


为着方撷真的缄默,武绿华干脆主动说道:“我姑姑,曾是星罗宫的一名徒子,因和宫主理念不合,被驱逐出师门,历经坎坷后建立了水月谷。星罗宫豢养着一种叫做金乌的巨鸟,直立时足有一人高。金乌翎,便是金乌巨鸟胸口的那撮白毛。”


越详细的叙述,越不像瞎编造,方撷真凝眸,掌心徐徐渗出汗水。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给你下套。你若不信我,大可问我姐姐。”


“告知我这些,于你有何好处?”


忽见武绿华长长地叹息一声,面庞堆满痛心疾首之态,且十分诚挚,她像在思虑,像在摇摆不定。


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望向满头细汗的方撷真,似乎很是怅惘:“我不忍看我姐姐日日为你伤心。你太不懂事,表面温顺懂事,却暗暗为方虹怨怼我姐姐。恨我便罢了,为何要牵扯我姐姐?”


趁方撷真眯眼,武绿华骤然严肃了神色,一字字道:“再者,我也想活命。”


“活命?你?”方撷真挑眉。


“你还年轻,是水月谷接班人。来日若我落入你手中,你定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武绿华答得很坦荡,“我卖你个人情,你留我一条命。方虹复活,并不影响我的利益。”


方撷真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是了,她是水月谷的接班人……


将来,所有的权柄都集在她一人身上。


到时候,武绿华便是她面前的一只蝼蚁。


她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是年轻人才会有的天真自信模样:“那么,余下的几味原料呢?”


武绿华徐徐道来,详尽到每味原料的名字、特征、来源,皆事无巨细地告知方撷真。这些东西,并不被水月秘典记载,唯有极少数人才知晓。


听完,方撷真看武绿华的眼神显然变了味,从前是看仇人,而今是看下位者:“来日我继任谷主,必然记得今日。”


武绿华面色稍霁,如蒙大恩,连忙道:“如此便好。”


目送方撷真远去后,她平整的眉心竟又蹙成了一团,她的姐姐费尽心力,便是为了培养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孩子吗?


太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


永宁元年。


这是方撷真学习水月谷秘术的第二个年头。


去年春天,她从武绿华口中得知了炼制枯心露的所有原料,便安排人暗中搜集,一年过去,竟真叫她集齐了三味。


待到集齐九味,炼出枯心露,再从武红英处学会了回魂术,完成心愿便指日可待。


她的心腹便在替她搜集原料的过程里熟络、培养起来,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势力。


秘术难学,方撷真起初也很急切,却怕武红英看出端倪,猜出她的心思,遂从不表露出心绪,只说慢慢学就成。


然而一心闷在谷里是不成的,武红英还希望女儿能四处行走,长长见识,开拓开拓眼界。


因而方撷真便以游历为名,亲自搜集起炼制枯心露的原料。


她的第一站是星罗宫。


水月谷开派掌门便出身星罗宫,几十年过去,星罗宫的风光不复当年,徒子出走的出走、亡故的亡故,已是不被江湖中人放在眼里的小门小派。


初闻星罗宫的变迁,方撷真万分慨叹,来日执掌水月谷,必不能走上这条老路。


她是要威震江湖的人,水月谷也是要立足高处的门派。


一段时日后,方撷真一行人瞒着武红英,抵达星罗宫一带。


星罗宫地处峡谷中,两侧多生悬崖峭壁、奇松怪石。经过探查,方撷真摸到了豢养金乌鸟的地方,与几位同门寻了石头草丛作掩藏,静静观察。


此地是个露天的场所,抬头一望,可见一道狭窄细瘦的蓝,那便是天空。


金乌巨鸟,性情暴戾,喜食生肉,且数量稀少,如方撷真所见,竟只有一只,被关在巨大的鸟笼中。


这只金乌鸟的确如传言所说,胸口生一撮白毛,有两人之高,身形庞大、利爪尖喙,倘若被挠上一爪,或是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随行的水月谷徒子中,有一人唤作阿夏,他不解地问道:“少谷主,金乌鸟必定凶悍,要从其胸口取到金乌翎,恐怕不容易。”


“再凶悍也只是畜牲,又关在笼中,怕什么?”方撷真心里虽有顾虑,却不肯流露,强装镇定,“……嘘,有人来了。”


脚步声渐近,水月谷几人立时躲起来,静观其变。


只见两名星罗宫徒子各押一人,向关押金乌鸟的笼子又去。


被押着的两人皆被五花大绑,拼命挣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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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哀求连连:“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


他们在求饶?可是,为什么?


这地方除了金乌鸟,便什么都没有啊。


方撷真屏气凝神,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离笼子越近,那两人叫得越凄惨绝望,啪嗒,笼锁打开,他们如同一块普通的石头、一件廉价的废品,被星罗宫徒子无情地抛进笼中——


“啾啾啾——”


”啊——”


鸟鸣声、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水月谷一行人或瞠目、或捂住嘴,唯恐自己惊叫出声。


方撷真的指尖死死扣住藏身的巨石,哪怕指甲缝渗出血,也不曾松手。


那两个人,竟是金乌鸟的食物。


慢慢地,再也没有人叫出声了,因为一个的脑袋已经被金乌鸟啄下,另一个则失血多过昏死过去。


又慢慢地,笼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原来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喂鸟的。”方撷真久久不能平息,为其残忍震颤之余,却更关心如何取得金乌翎,“我们等金乌鸟放松了警惕,再动手。”


约莫半个时辰,吃饱喝足的金乌鸟有了困意,默契地拢起翅膀,伏地睡去,方撷真便下令道:“阿夏,带人去。”


阿夏是方撷真的心腹中最受信任的,他为方撷真带回了三味枯心露原料,功不可没。但他到底是凡人,也会惊恐,尤其才目睹过那血腥一幕,更是踌躇不决了。


阿夏道:“少谷主,我们不如先想法子,迷晕金乌鸟?它们毕竟只是睡着,还有醒来的可能。”


“还用你说?”方撷真斜睨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瓶粉状物,“拿去吧。只需将这东西吹出一点点,便万事大吉。用的时候屏住气。”


阿夏接过东西,领着两人忐忑地下了山坡,靠近金乌鸟。


方撷真自是不可能亲力亲为,她远远地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看着阿夏等人为她做事。


倒还算顺利,阿夏已向笼子里吹出瓶中粉末,那金乌鸟应当败给这迷药,昏睡了过去,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了。


方撷真松了一口气。


“啊——!啊啊啊!!!”


然而不过一瞬,阿夏便惨烈地嚎叫起来,那迷药根本没有对金乌鸟起效果!巨鸟倏然醒转,猛地咬住了阿夏一条手臂!


那笼子的缝隙拦住金乌鸟绰绰有余,可阿夏天生身形瘦削,眼看着便要被拖入笼中,水月谷的几人立时拽住他的身躯,与巨鸟角力!巨鸟奋力扑腾,利爪拍得鸟笼乱响,却始终不松口。


“少谷主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翠微出鞘,本旁观一切地方撷真毫不犹豫地运转轻功,直冲鸟笼而来。


她找到了最好的诱饵,没有比被咬住的阿夏更合适的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方撷真匆匆落地,一剑割下一撮金乌翎,又听咔嚓一声——诸人定睛一看,落地的竟不是巨鸟头颅,而是阿夏血淋淋的手臂!


“少谷主,你——!”


阿夏瞠目结舌,他的手臂没有了!手臂没有了!肩头血淋淋的地方正鲜血喷涌、触目惊心!


方撷真喘着气,亦是脸色苍白,暗忖道手头没有完备的医疗条件,即使阿夏侥幸逃生,也难保不会失血过多而亡。


带着一个断了手臂的伤员潜出星罗宫,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他们单是溜进来便大费周章。而且,日后照顾阿夏也太过费心费力,很是耽误行程。


四处染着着红艳艳的鲜血,有些是阿夏的,有些是方才被金乌鸟生吃的两个人的,还有的便不必多说,都是这怪物的口下亡魂。除此之外,便是零零散散的人骨。


金乌吃人吃得很干净,地上连衣料都不剩几块,更不必说骨头。


“阿夏,抱歉。”


方撷真痛苦地闭了闭眼,眼眶酸涩,其实阿夏忠心又聪颖,是个很好的下属。


那么今日她便要阿夏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即不留痕迹地死去,不要为她逃出星罗宫留下后患。


“断臂苟活实在太痛苦,我来让你解脱。”


阿夏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一柄利剑从自己胸前穿出,又灵巧地收回。他痛到不能呼吸,才“咯咯咯”地吸了几口气,便在此殒命。


方撷真已是很优秀的剑客,晓得如何一剑封喉。


而后,她流着泪,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夏塞进鸟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