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宁阳已死

这剑柄早已有磨损痕迹,被剐擦得不成样子,连上面浮雕刻着的“仁”字,都像是经人抚摸过无数遍,散发着盈盈透光。

从宁阳还未离开鹤鸣山时,这把长剑便一直陪在他身边,时至今日,临了也是这把剑送他上路。

再次摩挲过剑柄仁字,宁阳眼含热泪,他这一生,终究还是背弃了自己的目标,与魔物纠缠不清,是他不好,还记得当初辞别掌门和各位师尊时,年少的李栎是如何信誓旦旦立下誓言,愿只此一生除妖降魔、守护凡人,他自认为人一生毫无过错,对得起众位恩师的教诲,没承想,成了仙却舍了心。

“大人。”

宁阳轻叹一声,仰天苦笑一声,皱纹斑斑点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会尽力帮你实现。”

云卿有些不忍,别开眼望着宁阳的影子。

“请大人不要尽力完成,而是务必!”宁阳加重语气,“我已背弃自己,还望大人务必保全苍生!”

“这个自然。”

云卿重重点头,见状,宁阳叹出一口气,这才又道:“那还请大人寻空前往鹤鸣山一趟,告诉掌门和监派事长,就说,宁阳有悖使命,还请除名,余生,再也不要向旁人提起我的名字,以防污了鹤鸣山的名声。”

云卿犹豫片刻,没有说出空已经不在了,情愿隐瞒此事,也不想宁阳在临别之际再得知噩耗。

剑起,嫩绿小草被鲜红的血迹压弯了腰,直到血珠滴到地上,洇湿一片土地,云卿眼都不眨地杀过很多人,却是第一次这般痛心亲手除去一个半魔。

相圪。

据宁阳所说,这个魔就是他以怨气引煞出的魔族人,而宁阳一死,相圪也会立刻发现端倪,必然即刻从魔界出发。

云卿低头擦了擦剑上鲜血,变作奎的模样,割下宁阳染血衣袍装好。

返回人间,松夜正继续在神像上施加法术,云卿带着凝重,用帕子垫在掌心递去那一截衣服,轻声叹道:“那道人死了。”

“死了?”松夜有瞬怔愣,很快反应过来,接过东西前甩了甩手,仔细检查过后有些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云卿同样看到松夜的手在冒烟,他在上面残留了一股神息,这会灼伤魔躯,留下难以清除的伤痕。

“别担心。”

云卿假意安抚,紧紧扣住松夜的手腕同样贴在他的掌心,很快便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伤痕。

“我没想到你会直接拿这布条。”

云卿松开松夜,轻声道歉:“怪我,没能及时提醒你。”

两只带有同样伤痕的手挨近摆在面前,松夜愣了足足有半盏茶功夫,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奎为自己包扎,直到手被上好药,才后知后觉收回袖中。

松夜别开眼,轻咳两声掩饰窘迫,“多、多谢你了,不妨事。”

云卿笑笑不语,转而又道:“如今那道人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自然是等相圪赶来,以怨气、祟气重新为宁阳塑造一颗魔心,松夜有些奇怪地打量奎一眼,垂眸看看手上伤痕,不着痕迹拉开些许距离。

“此事,我会禀报尊主,你稍后听令行事吧。”

“是。”

如此,云卿转而回到天上,依照“后土元君”的吩咐,命奎进入奉上茶水,再变成后土的样子前往洛川。

他想问问洛神,究竟是不是因女魃而与魔族勾结,如若真的是,那么,也不必对宓妃手下留情了。

云卿不清楚后土往常与洛神是如何相处的,只是细想也知道,后土地位高于宓妃,因而并不算太客气地拉下脸看向宓妃。

“女魃的事,你可有隐瞒尊主的?”

洛神稍怔,很快低下头极力否认,“宓妃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云卿面上更加凝重,“噢,是吗?那尊主为何说女魃的事怕是成不了,这当中必有隐情!”

“成不了?”洛神大惊失色,慌乱之下上前几步抓住后土元君的衣袖,眼中满是绝望,“怎么可能呢!”

赤水之北荒芜一片,毫无灵力,无法滋养女魃在那处安居,洛神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女魃消亡,就算要她付出一切,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换得女魃平安。

女魃可以为了她自愿献出仙骨,那她同样可以舍去这成仙的殊荣。

“你若是当真没有隐瞒,便仔细想一想哪处会有纰漏,也好早些解决,否则女魃灰飞烟灭,到时痛心的只有你一个,魔界那些人,哪里会在意你的想法?”

云卿循循善诱,嗓音放轻放缓,无形之中蛊惑人心。

“要知道,你确定女魃真的情愿看到你这样做吗?于她而言,你真的是最重要的吗?她当初舍生不惜入魔对抗风伯雨师,不光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苍生黎民,如今你这样做,与当初的蚩尤有何区别?”

当年,宓妃与女魃还只是肉体凡身,只不过女魃一早便显露神力,可掌干旱、驱暑热。

明明都是人帝之女,洛神当初却什么都不会。

自然会有人将她二人相提并论,比来比去,不外乎提起女魃便说洛神无用,谈到宓妃便夸赞女魃悟性好。

落了下风的宓妃起初是讨厌女魃的,尽管女魃本人并未对宓妃有过半点嘲弄奚落,但宓妃还是觉得,因为女魃的存在,所以才让她显得这般庸碌。

但女魃却丝毫不介意宓妃的恶意,如初友善待她,毫无芥蒂,日久天长,二人关系逐渐亲密。

“她总是牵着我的手唤我阿宓,私下便叫我魃妃,她的喜欢从不加以遮掩,我却懵懂不知,直到后来在天山之上,相约一同成仙携老仙解。”

洛神眼含热泪,“当初她被风伯水师所害,我不惜丧命救了她,而后她同样为了我,可以舍去仙骨甘心坠魔,若说她心中无我,我半点也不信!在她心中,我必然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眼看洛神情绪越发激动,云卿急忙补充道:“我并非疑你在女魃心中地位,而是想劝你细想想,当真要做到背弃仙界这一步吗?开弓没有回头箭。”

洛神越发坚定,“我绝不后悔!”

话音刚落,云卿凭空变成奎的模样,拊掌笑道:“你能有这般决心,十分地好,我会如实转告尊主,请他快些帮你完成心愿。”

很好,洛神当真留不得了。

云卿攥紧收在袖中的手,面上笑得和善,“如此,那我便先走了,你多多保重。”

“是。”

转身离开,回到后土元君住所,才一踏入殿中,便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不用守在凡间吗?”

不知怎么,云卿觉得松夜有些奇怪,尽管他努力想要表现无事发生,云卿却仍能从他伪装出的风轻云淡下,看出些许紧张和防备。

莫非……魔界发现奎已经被自己杀死了?

云卿状若随意,上前往松夜位置走几步,果不其然看他立刻躲开,伸出的手落了空,局促地停留又失落地收回。

“怎么了?”

云卿带着些许失落,讪笑收回手,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手的情况,别误会。”

松夜同样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摆摆手,微低了头露出歉意,“是我不该躲,还有,尊主召你回魔界,有要事商讨。”

要事?

云卿心下狐疑,点点头跟在松夜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尊主有说是什么事吗?”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松夜答得含糊,云卿垂眸敛去眼中杀意,只等到魔界边缘,必除松夜为快。

在他印象中,魔界极南处酷暑难耐,原本人烟稀少,但隔了很远,云卿便发觉前方有三四十号魔族聚集。

“王上。”

走近隔着几人距离,云卿轻易看到无妄的漆黑双翼,无端觉得有些像当初在石崧的记忆中看到的场景。

石崧,就是清江锦的分魂。

只是有一件事云卿不明白,锦,为何欲盖弥彰地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清江”两字?

单单是因为翀的缘故吗?

“回来了,许久未见呐。”

无妄向云卿伸出右手,面上表情平淡,眼中同样波澜不惊。

若非云卿一早将无妄的腰骨移在翀身上,他当真要怀疑无妄已经认出自己,这样真切感叹的语气,实在太过奇怪,就像是借着“奎”的模样,对躯壳之内的云卿所说。

“王上。”

云卿不敢有迟疑,飞快搭上无妄的手,暗暗思索莫非自己已经暴露?

“嗯,有话回去再说吧。”

无妄松开攥紧的手,自先前与螭在幻境中不欢而散,已经四五日未见过他了,心中着实思念。

既然已经知道螭假扮为奎,索性将计就计,把人留在身边。

虽说不清楚为何螭身上属于自己的腰骨气息消失,但无妄知道,眼前人必定就是螭。

他可是饮螭的血长大的。

回到宫殿,无妄屏退众人,倚在王座之上俯视殿中站得端正的螭。

“奎,你还记得当初是我将你分给清江锦的吗?”

无妄招手示意螭过来,借着对方垂眸不敢抬头,肆无忌惮地打量螭,即便是用着别人的相貌,但无妄依旧可以看到螭的模样。

还和从前一样,螭就是螭。

无妄不明白为何螭要封引他自己的记忆,过往螭与他的点点滴滴做不得假,螭心中有自己,否则一早就该杀了他。

螣蛇螭与螣蛇云卿是不同的。

若……云卿变回螭,该有多好?

那个对自己虽然总冷冰冰不耐烦,但心里还是有他的螭,比如今这个温柔和善却十分嫌恶自己的云卿,好上一百倍。

“奎誓死不敢忘。”

云卿哪里知道这些往事,只能顺着无妄的话往下说,低头看着对方衣服上暗色的花纹,从前、与心魔困在五行山时,他那时就喜欢穿玄色衣衫,所以心魔也只有些灰扑扑颜色的衣服。

“很好,既然你不忘旧情,也该如实告诉我,进来清江锦到底在做什么。”

无妄陡然拔高音量,冷哼道:“我劝你不要跟他一起寻死,妄想逆天而行,只会引火上身!”

云卿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当即否认,“王!我只是听从尊主命令,不敢违背天命!”

“是吗?”

无妄眯眼冷笑,“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他那样做的目的?”

“奎不敢欺瞒!”

“他是要以三界之内怨气瘴气,摧毁三界,妄想一举灭天地,这不外乎蜉蝣撼树,简直痴心妄想。”

云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带着难以置信抬眼望向无妄,这是在做什么?

先前松夜亲口所说他是无妄的人,显然无妄并非全然不知,现下对方却露出一副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的架势,真是奇怪。

“那王上、您的意思是?”

“我要拦着他,绝不能让他找死,你必须帮我。”

“谨遵王上吩咐。”

只是不等无妄说出自己的打算,云卿便感受到了清江锦的气息。

一贯毫无规矩地做派,大大咧咧挤在无妄王座的手扶上,清江锦笑嘻嘻揽住他的肩,一手把住他下巴,另一手暧昧地抚摸无妄脸上冰冷的面具。

“王,您找奎说什么秘密呢?也该给我听听啊,毕竟奎如今是我的人。”

“安分些!”

无妄想要推开清江锦,不知怎么没能推动,反而把自己摔进对方怀中,似是又羞又恼,连耳尖都红了。

“奎,你先出去吧。”

清江锦声音带笑,十分戏谑地说道:“余下的这些,就不是你该看的了,毕竟王的美丽,只能属于我一个。”

“滚!”

无妄抬脚要踹清江锦,反被扣住膝盖推倒躺在王座之上,眼看清江锦的手就要摸到无妄的面具和腰带,云卿忙不迭退出大殿。

大殿之外,左右侍从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王上与锦尊主真是的。”

“都是常态,说来,咱们王上与锦尊主也算相识相知,锦尊主痴心一片,总算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是啊,咱们这也该有件喜事,让大家好好庆祝一番。”

莫非无妄与清江锦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