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聚首

“秋朝?!”


沈清臣倏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凝在那门口的少年身上。


身形、样貌、还有笑着时唇角微弯的弧度,都跟他记忆里的王秋朝一般无二。


除了那双异瞳。


左边还是原来的黑眸模样,而右侧的瞳仁则是泛着澄澈的蓝,在阳光下笑意潋滟。


“清臣。”


王秋朝倚在门框上,歪头看他:“许久不见了。”


“秋朝,你还活着?”


沈清臣将王秋朝带到桌前坐下,仔细端详他的眉眼:“可你这眼睛……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睛么?”


王秋朝笑了笑。


他伸手指向右侧的湛蓝瞳眸:“就是这边看不见了而已。”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他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那变了颜色的眼睛虽然还能转动,却是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再也瞧不见分毫东西。


那是陌上在他身上留下的灵力。


当时他性命垂危,若想救他,只能用灵力将他强行唤醒。


只是王秋朝凡人之躯,难以承载他颇为强悍的灵力。


无奈之下,陌上只得将灵力都集中在一处,游走到他的眼睛上。


最后人是救活了,但那只眼睛也再也瞧不见了。


一眼,换一命。


不过这件事,王秋朝没打算跟沈清臣说。


他大大咧咧地笑着,仰靠在椅背前看着沈清臣:


“清臣,一年不见,你近来可好?”


“嗯。”


沈清臣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王秋朝是如何躲过那次灾祸的。


但他跟王秋朝一起长大,最是了解王秋朝的性子,心思纯澈,又极为重情重义。


亲眼见着东安侯满门在他面前被屠杀殆尽,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还有他的眼睛……


沈清臣张了张嘴,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忽地,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就是冷冽低沉的熟悉轻唤:


“秋朝?”


季砚被沈泠带着进了包厢,站在门前看着王秋朝,目光怔愣。


“嗯?”


王秋朝回过头来,对着季砚笑着招手:“阿砚!好久不见了!”


“是啊。”


季砚看见王秋朝,眼眶隐隐有些泛红:“好久不见了。”


他方才刚接到沈清臣派人传来的消息,想着提前过来把酒言欢,马头一转就跑了过来。


不曾想,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沈清臣,而是那个他们早以为凶多吉少的王秋朝。


“你可知我和清臣东安侯府满门尽灭时,有多忧心你?”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季砚坐到王秋朝对面,忽地调笑起来:“还寻思着回来把你的尸体从乱葬岗里扒出来,给你好生挖个墓穴埋好。”


这话分明是季砚笑着说的。


王秋朝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里面听出了些彻骨的痛楚来。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是知道的,他的身份不如沈清臣和季砚,最初相处时,也带了些小心翼翼。


最后倒是他们两个主动来找他,几个人一起在太傅眼皮子底下传纸团,去诗会上斗诗饮茶,在酒楼上秉烛夜谈。


那段时间,是王秋朝最快乐的时候。


父母爱护,兄弟作伴,过得无忧无虑,除了课业外再也没有别的愁恼。


可现如今,他孑然一身,似乎什么都没了。


就只有他们了。


“哈哈哈哈!”


王秋朝仰头笑起来,眼眶泛起红意,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侧滑落。


沈泠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几人的交谈声,仰头靠在门框上。


这样便好了。


那等纯澈善良的人,不该那般凄惨绝望地死去。


她也不知当初为何求陌上救下他。


许是他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又或是他为扶月楼四处奔走的恩情。


总归,人情已还。


沈泠回身关上包厢门。


便让他们,好生叙叙旧吧。


扶月楼外


清风折叶,日渐西垂。


林笙和沈书恭敬地立在马车两侧,对着走出来的沈泠行礼:


“小姐。”


“先回沈府。”


沈泠拂开林笙伸过来扶她的手,抬步踏上马车:“哥哥他还要再多待些时候。”


莹润的指节挑起马车侧帘,沈泠抬眸瞧了眼三楼中央的包厢,又看了看面前一脸凶相的沈书,忽地轻叹:


“沈书,你便在门前等哥哥。”


“记得躲着点,别吓到我的客人。”


沈书垂首应道:“是,小姐。”


说罢,沈书就飞身而起,隐在扶月楼前的树上。


沈泠把车帘放下,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车行辘辘。


朱雀大街上,沈府的马车匆匆驶去,正好经过一处生意颇好的茶楼。


茶楼顶层的围栏前,一个红衣少年倚在上面。


他的手指勾着酒壶的把手晃悠,姿态散漫,眼睛往底下不时地轻瞥。


迟锦闻将酒壶举起,仰头饮酒。


像是想到了什么烦扰的事,好看的凤眸往下垂着,眼尾微红。


林深……


她为什么现在还不来找他?


她是在生他的气么?


迟锦闻的心思有些微乱。


愧疚,心虚,抑或是什么别的心思。


层层叠叠的心绪像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罩在里面。


迟锦闻仰头将酒壶里的清桂酿饮尽,随手将酒壶丢在身后,双手撑在扶栏上。


天边落日将尽,晚风微凉。


迟锦闻微阖双眸,风拂面而过,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气,将他吹得清醒了些。


他好像,现在就只想见她一面。


或许等再见一面,他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干脆想办法跟沈泠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见林深一面。


迟锦闻的脑海中方才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瞬,沈府的马车就从他面前驶过。


“嗯?”


“这不是沈府的马车么?”


忽地,马车经过一处稍有不平的路面,颠簸了下。


车旁的侧帘被偶起的颠簸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冷似霜雪的侧颜。


“倒真是巧了,看样子老天爷都在暗示我。”


迟锦闻薄唇轻勾。


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跟着沈泠,等会儿她回沈府时,他便请她把林深唤出来。


迟锦闻单手撑着扶栏,纵身一跃,火红的袍角被风掀起,在空中划过恣意的弧度。


他隐在屋檐之间,跟着马车一路到了沈府前。


沈泠率先下车,往她的落泠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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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锦闻走到青石巷处,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两棵槐树枝叶相交的地方,翻上墙头。


沈泠正巧踏进屋内,走动间似是还跟身旁的林笙说了些什么。


待屋门阖上,迟锦闻便从墙檐上跳了下来。


奇怪。


照理来说,若林深是沈泠的暗卫,那她应当是会在她院中待命,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若是有陌生人强闯院落,身为暗卫,她定会出来查探。


莫非是被沈泠派出去做任务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出去做任务,果然,跟了沈泠还不如跟他。


下次他定要把她撬过来。


沈泠的院子很素雅。


东熙其他世家的小姐,会在院子前面种上各式各样的花,虽是好看,却太过繁杂。


沈泠的院子倒是简单至极。


只有几株青槐,一处石桌。


忽地被风一吹,轻薄的槐叶就被风吹得乱晃,带着新生的雪白槐花簌簌落下。


迟锦闻伸出手去,一朵飘摇的槐花正好落在他手心。


他微微垂首,一阵浅淡的清香从他鼻尖掠过。


这个味道……


他好似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倏忽,不远处的房门被打开。


迟锦闻有些惊慌,指节踩了下石桌,躲在了槐树上方最为粗壮的枝桠上。


他屏息看着底下的情景,瞳孔骤缩。


只见沈泠穿着一身夜行衣走出来,手上拿着根发带,将松散的墨发挽起个简单的髻。


林笙将面罩递给沈泠,眉心微蹙:


“小姐,你肩上的伤还没好……”


“今夜怎地又要出去了?”


“有些事要去忙。”


沈泠接过面罩,将脸遮了个严实,又用布巾将头发遮掩住,只露出一双眉眼。


这般模样出去,任谁都瞧不出来她是沈家那个一向清冷娴静、不染埃尘的沈泠。


除了……藏在树上的迟锦闻。


这副装束,他再熟悉不过了。


难怪他会觉得她很熟悉。


难怪他每一次看到沈泠的眼睛时,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去跟她搭话。


原来是旧相识。


他竟然跟沈清臣那个死古板的妹妹这般交好。


迟锦闻豁然开朗。


林深,沈泠。


不过是将名字倒过来念罢了。


“呵。”


迟锦闻忽地轻笑出声,沈泠闻言,迅速戒备起来。


她将林笙拉到背后,伸手捻起一片槐叶,手腕一转,裹着内力朝前方槐树的树冠上投去。


不多不少,恰好落在迟锦闻耳畔两寸处,直接钉入了树干中。


下一瞬,红衣少年直接从上方跃下。


沈泠在看见那身熟悉红袍的一瞬间,就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终于发现了?


真可惜。


后面不能逗他玩了。


沈泠面罩下的红唇弯起,清冷的眼底似是染了些调侃之色:


“迟小将军。”


“未经允许擅闯女子院落,恐怕不妥吧?”


“林深。”


迟锦闻走到她身前,墨发高束起马尾,和发间的红绸一起轻扬,眉眼噙笑,灼灼明朗。


他半俯下身,伸手将沈泠的面罩掀开,那个在他心间酝酿了许久的名字脱口而出:


“或者该叫你——”


“沈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