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饮酒

卯时二刻,天边隐隐泛了些鱼肚白。


街上空荡,放眼瞧去,只有零星几个摊贩挑着东西上街。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稳稳停在沈府门前。


檀木漆金,门窗处雕花繁复,隐约间有条玄龙藏在其中,鳞片分明,栩栩如生。


骨节分明的长指掀开窗帘,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颜。


星眉剑目,玄衣银冠,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皇家的矜贵之气。


他抬眸,对着不远处的沈清臣轻唤:“清臣,时辰到了。”


沈清臣立在门前,面上戴着一张银面具。


一身竹青袍,半根白玉带。抬步走过来时,温和风雅,仙姿昳貌。


“好。”


沈清臣上了马车,坐在季砚对面,抬手倒了盏茶水。


马车往城门驶去,季砚蹙眉看着他,有些担忧道:


“此去南下,恐数月之久。”


“你真的……不跟你爹娘说上一声?”


“我已留了信,说是随周老太傅外出去苍澜听学,还叫小泠帮我做掩护。”


沈清臣长指攥着茶盏,仰头轻抿一口:“此番凶险,还是莫要让他们二老忧心了。”


季砚轻叹一声,掀开车帘看向外处:


“罢了,随你。”


车行辘辘,玄色的马车在空荡街上疾驰而过。


不远处的沈府墙檐处,坐着一位姑娘,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天边的雾气里。


沈泠轻叹一声,从墙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在自己的院子里。


哥哥擅自跟殿下一起南下就罢了,竟是还要瞒着爹娘,还要我帮忙打掩护。


真是要命。


沈泠走到屋内,正打算倒一盏茶水,就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啊老头子你冷静一下!”


“冷静你个屁!迟锦闻你昨晚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说,又去干什么坏事了!”


“你动不动就禁足我,我就跑出去松口气。”


“没规矩的臭小子,你给我从树上滚下来!禁足再加一个月!”


……


紧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鞭打声,还有重物落在地上的闷响。


沈泠淡定地举起茶盏饮了口茶水。


隔壁镇国将军府里的那位小将军是个不老实的,老惹迟将军生气。


就这类对话,每隔几日就会来一次。


不过今日竟是这般早就开始了?


许是离得有些远,沈泠听不太清具体的对话,只能隐约听见些“迟锦闻”“偷跑”之类的字眼。


昨晚偷跑出去?


沈泠放下茶盏,清凌的眸子闪过一丝狐疑。


她昨夜特地去探查了一番,虽说未能确定是镇北王的人,却还是去提醒了沈清臣两句,叫他先不要派人处理。


迟锦闻和沈清臣素来不对付,在游戏原剧情里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为了那第一公子的名号,想尽办法地给沈清臣找不痛快。


那人对外倒是装得一副好样子,其实最是目下无人,骄矜傲慢,认为天下人都不如他。


再加上他昨晚也偷跑出去了……


莫不是,是他派人在外散播沈清臣的流言?


这倒是能对上。


不为取命,也不是真的对付他,只是想要压住沈清臣的名声,自己取而代之。


“无用的招数。”


沈泠冷笑一声,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流言,最易操控。


倒也不必一个一个去封口。既是发现了,那就按照原来的方法再说回去便是。


沈泠起身站在窗前,窗外树影婆娑,她隔着层叠绿叶看向墙那边的镇国将军府,声音冷清:


“果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


朱雀大街。


待落日西沉,夜幕降临,街上的铺子都陆续挂了灯盏出来。


放眼望去,长灯绵延十里,明明熠熠。


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衡京最为有名的几家茶馆和酒楼,都纷纷开门揽客,一片热闹之景。


沈泠又穿着那身不甚显眼的夜行衣,藏在屋檐暗处,一个一个地盯着底下的说书人,看着他们一个劲儿地讲沈清臣如何才名惊世,如何清风霁月,说得眉飞色舞。


她眼尾挑起,单臂撑在身后,手上攥着个钱袋。


“果然,没什么事是不能拿银钱解决的。”


沈泠轻笑着掂了掂钱袋,往上抛起又接住,来回丢着玩。


钱袋越抛越高,在空中偏离了方向,沈泠撑起身来准备接住,却被身后冒出来的一只手抢先一步。


带着薄茧的修长指节握住钱袋,在沈泠的眼前晃了晃,明朗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呦,林深,钱袋分量不轻嘛。”


“看来你做贼倒是确实有些天分,能盗这么多出来。”


沈泠转头,就看见一个红衣少年蹲在她身后,一手攥着钱袋,姿态张扬,笑意灼灼。


墨发和绸带在空中交织,迟锦闻走到她旁边坐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小坛酒,伸手递给她:“上好的清桂酿,来点?”


“不必,我不喝酒。”


沈泠声音淡淡,摇头拒绝。迟锦闻笑着耸耸肩,自顾自地打开酒坛上的红布,仰头喝起来。


他抬头瞧着天上的明月,酒意上头,眼尾泛红。


手上的钱袋触感极好,是上好的锦缎所制,显然不是寻常小贼能用的料子。迟锦闻拿起来打量了下,扑哧一笑:“林深你偷钱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家的钱袋也一并偷了?”


“这钱袋是我的。”


沈泠也不想再跟他争论小贼的事,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伸手过去:“金阙,还我。”


“欸~”


迟锦闻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怎地,一时间玩心大起,把钱袋高高举过头顶:“就不给你。有本事你来拿啊!”


沈泠伸手去够,结果手不够长,半天都拿不到。


迟锦闻偏生还想逗她,两指捻着钱袋的系带,挑衅般地摇了摇,泛红的眼尾轻挑,散漫又恣意。


“啧,这是你逼我的。”


沈泠冷着眼,起身撑在他身上,在迟锦闻愣神的一瞬间点了他的穴。


迟锦闻高举着的手定在原地。


顶着迟锦闻幽怨的目光,沈泠伸手把他的指节一根一根掰开,钱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往后退了半步,蹲在迟锦闻面前,露在外面的一双清眸映着街畔灯火。


莹润的手指拿着钱袋在迟锦闻面前晃了晃,双眸弯起,同样的意气风发:“有本事你来拿啊!”


迟锦闻高举着的手酸了,连忙求饶:


“错了错了,我错了……”


“林深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解开穴道可好?”


沈泠轻瞥了他一眼,坐回原地,大发慈悲地给他解开。


迟锦闻赶忙晃了下酸痛的胳膊,像是不记仇一般,又笑眯眯地凑过去:


“欸,林深,你怎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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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喜欢茶馆?上次瞧见你也是在茶馆上。”


迟锦闻今夜好不容易才甩开家里老头派来看住他的暗卫,去锦茶轩后院拿了坛清桂酿出来喝。


结果刚一出来,就瞧见沈泠鬼鬼祟祟地穿梭在楼宇间,在几家茶馆顶上停驻。


他一时兴起,就提着酒坛,跟着她走了一路。


本想吓她一番,结果瞧见她在抛钱袋,不知为何脑子一抽,就伸手过去接住了。


“我爱喝茶。”


沈泠侧眸过去,感觉迟锦闻跟她离得有些过分近了,便伸手把他往旁边推了些:“你管我。”


“你爱茶?”


迟锦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脸上染着红意,明朗的凤眼半垂,自顾自地呢喃:“那正巧,我有……不对,我主子有家茶楼,你若无事,尽可以去那找我。”


“嗯?”


迟锦闻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沈泠皱眉往旁边挪了下:“你方才说什么?”


她的目光在底下的长街上随意扫了眼,忽地瞧见一个黑衣公子匆匆走过,瞧起背影身形,竟是与昨夜的黑袍人极为相似。


沈泠猛地站起身来,抬步就往那黑衣公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还说没听到呢,这般迫不及待?”


迟锦闻轻笑一声,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仰头把酒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


“啪——”


酒坛自屋檐上滚落,在茶楼后院的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茶楼里的小二听见响动,探头出来瞧。


房檐上空空荡荡,一道红影一晃而过,独留月光皎皎,酒风袭人。


“倒是奇了。”


小二小步跑出来,收拾好院里的碎片:“茶馆里怎么会有酒坛呢?”


迟锦闻回头瞧了眼,伸手擦了下嘴角残留的酒渍,脚尖轻点,追着沈泠快步而去。


直到沈泠的脚步突然停下,迟锦闻躲闪不及,直接撞到了她的背上。


“嗯——”


沈泠闷哼一身,回头瞪了他一眼。


迟锦闻三分酒意消了个干净,赶忙退开,有些羞赧地伸手拍了拍头脑勺:


“抱歉,方才有些醉,没停住脚。”


他抬头,正好对上“锦茶轩”几个大字。


竟是这般巧?他还没跟林深说地方呢,她直接就找到这里来了。


迟锦闻笑着攥住她的衣袖,想带她进去休憩一下:


“走走走,进去喝盏茶!”


沈泠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瞧着他,目光冷冷:


“金阙,你先前是不是说,这锦茶轩是你家主子开的?”


“是啊,怎么了?”


“你家主子——”


沈泠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茶楼,眉心紧蹙:“是不是迟家的小将军,迟锦闻?”


“你认识他?!”


迟锦闻莫名有些心虚,又有些激动。


小爷的名声现在这么响亮了?


竟是连街边的小贼都知晓!


不过,要是现在告诉林深他就是迟锦闻,她会不会觉得他诓瞒她?


“现在不认识,但是以后估计会经常打交道。”


沈泠盯着方才那个黑衣公子凭空消失的地方,眼底划过一道厉色。


“金阙,你最好尽快另找下家。”


她转过身去,拍了拍迟锦闻的肩:“你那个主子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纠结要不要跟她坦白身份的迟锦闻:???


他就走了会儿神,怎么就突然不是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