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崽给你一刀 作品

64.蛇

“为什么要去死?”


炼阵室石门大开,城主卷着若烟石散出的雾气,步上前来,将惊惶的侍从们留在门外。


少年正蜷缩在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嵌住了身首四肢,动弹不能。他两眼大睁着,无神,双眸布满了血丝,口中短促地吸着冷气,不像是呼吸,倒像在吞成千上万根银针,细细密密的锐痛从喉咙滑到肺里。


缺氧和叫人几近昏厥的疼痛使他面色惨白,而白纸般薄薄的皮肤下,却有层叠的黑白纹路在血肉中纵裂,狂躁的灵力向外挤动,整个身体若无压制,随时都能爆成血沫。


“为什么要去死。”城主蹲下身,将他的脸扭过,直视着自己,语气冷厉中又透着难掩的疲惫,“自爆?是谁教唆你?”


炼阵室外守候的修士们听闻此言,打着哆嗦噗通跪地,将头磕得咚声作响。


“城主、城主!我们万万不敢教少城主这些事啊!是少城主说炼阵不要人在旁护法,把我们都支出来!城主饶命!我等今后定寸步不离!城主饶命、城主饶命……”


声音消失了。韩景不用转动胀痛酸涩到极点的眼球去看,就能知道安插在他身边的八名修士,都因为他安排的这次“失职”,已被随手处死。


“自爆前还知道要支开他们,你以为本座是派他们来监视你?”城主紧盯着他那双满是恨意的眸子,被少年的稚嫩气得发笑,“他们只是用作服侍,管不着你死活,你若不想要,他们死后,不会有人来了——


本座为你点了一根命烛。”


她说着,凭空托起一枚灯盏,灯盏底部有一枚细丝直接入她体内,其中无蜡,只有一丛火蕊在颤巍巍扑烁着,正对应韩景现在被吊在鬼门关前的一条命。


“你状况如何,本座随时知晓,不管你想死在何处,普天之下,还没有本座赶不到的地方。


本座不死,你就不会死。”


城主又掐着他看了一会儿,本就没有多少的怒意被她权衡利弊后压了住。她舒出口气,把韩景放回地上,自己站起身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本座记得之前同你谈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城主被搅扰计划,有些烦躁,“本座没精力陪你一而再再而三胡闹,霞谷那群人还在无极殿等着,本座要处理的事不止你一件。”


地上少年的身体绝说不上单薄,反而在常年修炼的影响下长出了一身匀称的肌肉,刚好能将少城主那身略显宽大的日常服制撑起,协调端正。


而此时被裹在服制里的人,却如同一头恨极的幼兽般,用凶厉的眼神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饲者。


“两千多年来,天赋能达到乙等的弟子都寥寥无几,甲等更是仅有两人,可你竟能达到甲等之上。


你是本座见过的最有天赋修习六爻阵道的人,整个万刃城的资源,对你来说皆是予取予求,如此娇养惯了,竟叫你生出不满来?”


城主自顾自说下去,像是对疲惫中还要处理微末小事的抱怨。


“时间不够了。本座此刻还能保下万刃城已是万幸,本座培养的人选不能有丝毫差错。白璧微瑕,在本座这里绝不允许,错误的信仰是你唯一的污点,必须抛下。”


她对韩景自爆的原因并非一无所知,之前问韩景为什么,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躁郁。她说完这句话便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直击痛点,“花鹤城前两天被从地脉中喷出的灵力洪流给溶解了,一城的修士死了十之五六,你知道了?”


韩景不语。他本该爆开的血肉被巨力死死压缩着,全身承受着同时被撕裂和挤压的胀痛,让每一个极轻微的动作都犹如酷刑。


城主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平静注视着他,“本座在问你话。”


直到将近半刻钟后,韩景攒着力气从喉咙中挣扎出一声变调的“是”,她才缩短了这场无声的煎熬,“本座命人将外界的情报送到你洞府,是为了让你明理笃志,不是叫你捕风捉影,去信天衢宗的鬼话——人人都能信,唯独你不能。


本座再说一遍,修习六爻阵道不会带来天灾。


不管别人往你耳朵里吹什么阴风,你都记好了:


天衢宗那些满口仁义的信条只是摆设,韩氏主脉那群人面上有多光鲜背地里的手段就有多脏,他们只为自己、他们的天道,只替他们自己牟利。”


“……是。”少年答着,可他眼中的狠厉没有滋养出丝毫信任,挣扎着答复,充其量只是出于对快些结束对话、结束折磨的渴望。


这比死要难捱的多。


城主自然看了出来。


她不想为日后留下任何隐患,以至于自己还要在心力交瘁时腾出手来,处理继承者的反叛。


“知道明日要做什么?”


“朝贺。”这两个字韩景说了许久。


“何时。”


“辰时。”


“现在何时。”城主问。


她等了半晌,韩景明白了什么,紧咬着牙,逃避似的,没能答上来,城主便替他答道:“酉时。”


“明日在那些势力诣阙朝贺前打理好仪表,你现在成何体统。一个时辰可够了?”城主又问,同样是没给他答话的机会,“卯时会有人给你送药,速效,不需费太长时间炼化。整衣敛容后,再赴朝贺。


剩下的六个时辰,你就待在此处净心反省。”


强硬的手段从来不能自根源解决矛盾。若放到从前,她兴许会试图和这位少城主阐明道理,指望着韩景和她站在统一战线。


但也不知道这人小小年纪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论说教、责罚,他都固守己见软硬不吃,对她抱有的始终都是敌意。现在,只能贪图效率,用最简单的方式叫他安生些时日。


可这次,即使是强硬的手段也没能达到她的预期,少年在重压下,对她爆发出的恨意反而更甚。


“不服管教?”她为此做了下一步准备。


韩景觉察到强如归墟境修士的神识纵入丹田,让那枚金丹连自爆被压抑后产生的孔隙都被探得一清二楚,叫人如自高空坠落失重般惶然。


“基础还是不行。六爻阵道特殊,需夺天地造化,驯服阴阳,不是与阴阳并行。


你若从结丹期开始,就只能做到调用阴阳之力,而非凌驾规则之上,待修炼至后期,此界法则定会将你压制得进无可进。


你做不到逆天而行,就不可能走得长远。”


她还在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天衢宗说六爻阵道触怒天道,你就急着为此去死。既然你喜欢替自己揽罪,朝贺之后,就自行去刑戒司,将七大罚全领一遍。


不破不立。等刑罚完、金丹碎后,来寻本座帮你稳固灵海,重铸金丹。这次不能再有丝毫瑕疵。”


修士赖以生存的金丹、甚至性命,在她口中都像是可以被随意取用的物件儿。她的命令冷静到叫闻者恍惚,似乎韩景数年的日夜苦修是那么微不足道。


韩景的身体颤动起来,很快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少年燃尽了所有力气,将蜷缩的身体舒展,然后一点、一点爬起,用难以想象的毅力跪起答话,眼中却无丝毫敬畏。


“……我看不见天衢宗如何不堪。”他抖着声音说着,声音时轻时重,应是想朗声叙述,却因疼痛而不时只剩下气音传出。


“我只能看见,内斗,或明或暗,无休止的争端。只有天衢,奉守天道,护佑众生,只有天衢,能让纷争不再,天下大同。


城主,您庇护万千修士,韩景曾、敬仰您。可您暴戾恣睢,霸道专权,视人如草芥,非我所想之英杰。天怒与否,无物可证,手段肮脏与否,皆是您一家之言。


我只能看见,您错了。


只有您,一定是错的。”


冷汗顺着他下颌低落,连眸中的眼白都已被即将爆裂的血管完全映成红色。强忍剧痛叫他短时间内便消耗大量体力,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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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摇晃起来,可他还是不顾城主愈发阴沉的脸色,坚持把这段话说完,斥责这位叱咤人界的修士,做错了。


城主面上本无多怒意,她只把这当成一场寻常且必要的训诫,若说有什么真情实感,顶多是为浪费时间而觉得烦躁罢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者,敢在她的面前将她全盘否定。


“本座错了?”她忽而沉下声音,“什么是对的?你信天道是对的?你信天道在庇护此界修士?你信这世上没了六爻阵道,就能平息天怒!?


没有天怒,只有人祸。


六爻阵道能更改天命,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它最终对标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势力,将它修炼至巅峰,它能与天道、与世界法则抗衡!它能成为新的法则!


他们害怕了。


他们靠天道才拥有了一切,他们必须捍卫天道的正统地位、龟缩在天道里。


但他们被自己用来装样子的仁义枷锁困住了,一时动不了本座,只能日积月累,靠些腌臜手段将本座的功法污名化。


哪来的天罚?人是他们杀的、城是他们毁的,罪名却要落到我万刃城头上!是他们在欺压、愚弄万民,又叫万民来讨伐于本座!


尔等瞎了狗眼,各个都愿当件趁手的武器,将鞭子递到别人手上,争抢着向上献媚,还要千恩万谢持鞭者不打自己,反而对夺鞭者绝不姑息……”


她越说下去语气就越是激动,似乎不只是在跟一个少年说,而是透过面前的少年,看到了同样为天道前仆后继的亿亿修士。


她说得愤怒、急促,但又苍白的无力,以至于亿亿修士迅速在她眼前退却,将她独自抛下,她才刚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情愿死在捍卫信仰的路上的少年。


倔强无知。这个认知更令她觉得可笑。


有东西自她眼中消失了,她好像,想懂了什么重要的事。


“这世界真是烂几把透了。”她带着莫名的愤恨冷笑着,从齿缝里挤出来话,将城主的端方持重完全剥去,“从根儿上就他爹是烂的,招来这么多虫蚁,还能结出什么好果儿?”


她起身。


韩景垂着头,只能看见一双白靴在面前站定。


“你说本座错了?”声音自上方传来,“本座确实错了,错在太不自量力。但你不配指责本座。


身居高位,你要时刻记清你身上一切的出处。你也在喝血吃肉,却看不见自己拿到的资源,究竟扒了‘众生’几层皮。


你是规则的受益者,轮不到你来愤世嫉俗,以死明志。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想去死,只是因为你懦弱,担不起责任。


你得活下去。”


白靴闪动,上方的声音飘向炼阵室入口。


一条十丈水蟒猝然自炼阵室深出扑出,若烟石雾气升上,化成数百条细长的小蛇,交相缠绕着,向立于天地中央的上位者扑咬。


云泽化兽。


城主不必动用多少灵力,水蟒看似粗壮的躯体,就被她扼在了一侧。


结丹境修士意图袭击封命境修士,自然是荒谬至极。


但这是韩景唯一的求死机会。


像往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中充气似的,灵力早已在他体内向外鼓胀,根本不能正常运作。他从方才开始,就竭尽全力,几乎燃烧了本源才打出这一击。


他此时没有瘫痪在地而还能跪住,只是在凭仅剩的毅力,想在死前保留些尊严——


城主该因他以下犯上,盛怒之下,就地杀了他。


可她却沉默着,扼着那条水蟒望了良久。


片刻后,白靴步回韩景身前。


城主蹲下身,掐住脖子,将他的头抬起,端详着墨翠色的双眸。


韩景在她眼中,看见了异样的光亮。


她终于微笑着开口。


“真是条养不熟的,


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