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里天下 作品

7. 第7章

这回范景从山里猎到的物要比上回多些。


康和跟着范景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把小童耍的弓。


方才他想试试大长弓,差点没把脑门儿给弹了,范景便丢了把小的给他。


只见范景一把揭开破洞麻布,从背篓里把山货一一取出。


花羽山鸡一只,灰背笨鸟两只,最喜人的是还有一头山乳猪。


山鸡两只长长的脚杆子被捆的紧紧的,只能扑腾翅膀。


范景拆了麻线,叫珍儿抱去栓在院儿里的椒树下,撒点儿秕谷糠壳儿。


笨鸟是弹弓打的,一只伤了脚,一只脑袋挨了一下,已经不太精神了。


两只加起来可能才一斤来重,尖嘴儿,眼睛有些大,瞧着不太灵光,也不晓得甚么品种,乡里喊的笨鸟。


炖汤滋味好得很,跟鸽子肉一样细嫩,又还滋补,城里大户都爱,就是不好得。


熟户老早就交代了有这货千万与他送去,还与了范景两个铜子儿的好处。


范景吃了饭就得赶去城里一趟,想趁着笨鸟没断气讨个好价钱。


山乳猪身上沾着些血,已然断了气,今早下山都还睁着眼,只怕路上颠簸没了。


一家子也都来瞧这回的东西。


山鸡活的,笨鸟难得,屋里人心里都有数这定然要拿去城里换钱,也就瞅着那乳猪。


可乳猪能多大,这只不过二十来斤。


去了毛和内脏,也就十多斤了。


且这小个头拿去卖,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家不肯要的,损了做烤乳猪。


如此下来,能自留的也就只有内脏杂碎。


果不其然,范景打来烫水,去了猪毛,开膛破肚取了猪下水出来。


他把乳猪拿去放着了,独余下杂碎。


前些年打仗,天下人日子都紧了一轮,那些原本多是吃羊肉,不怎麽沾猪肉的大户也都开始要吃猪肉了。


价贱的猪肉便涨了些价起来,村子里头养着猪的人户也多了一茬。


陈氏砸吧嘴,犯难道:“山猪腥臊的很,内脏杂碎最是,这咋做来吃。”


她不是嫌这些下水不好,农户人家哪里有的讲究,且人城里小摊儿上卖的猪下水香得很。


范爹好酒,偶时打了酒也舍得费几个铜子儿买点熟食摊子上价贱的下水回来就酒吃。


陈氏捻了点尝吃,不觉腥臊,巧儿也爱吃。


可惜了她技穷没小摊子上的熟食手艺。


陈氏难了一会儿,启了屋角阴凉处的坛子。


指着去年腌的那坛子豆角和青菜,预备拿来炖杂碎,试想重重的酸味儿把臊臭味给压去。


陈氏在屋里炖菜的功夫,范爹湿脚踩着草鞋进灶屋来。


“下晌把西杂间收拾出来。”


陈氏拧起眉头:“收拾它干啥,烂七八糟的啥都在屋里。”


“不收拾出来康三郎睡哪旮?这头一日上门来就叫他跟大哥儿一屋子了?”


“迟早是要一屋子的,一上门的哪有恁多讲究。”


范爹却觉不好:“上门也是正经成亲,到时候少不得摆酒教乡邻来吃席面儿,热闹过个礼。”


陈氏听范爹这意思还是要大办一场,她一把甩开了手上的麻布,同范爹论起来。


“今年收成不旺,粮食也就堪堪够一家子吃用。原还打算匀出一石粮换做银钱,供日里开销,如今家里添丁,哪里还敢卖粮食。里正日日在村里三催四请的让缴赋税,俺们也还没缴呢!”


范爹道:“大景今年没补贴你赋税钱?”


陈氏也没瞒:“拿了五百个铜子。”


“一两贯的田租赋税这点儿是够用的?”


范爹默了默,道:“他愿意补贴点儿是一点儿,五百个钱也不是小数目。”


陈氏厉害了眉眼:“你不管钱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与康家就去了五贯钱,家里有那么点油都给揩净了。光想好面子摆酒席,便是就请自家亲戚和常走动的,那也得备个上十桌子酒菜。”


“就是掺点儿水办,一桌子酒菜也得花销上七八十个铜子,十桌子下来得奔一贯钱去。你范守林是阔得能拿出这钱来做席面儿,还是面子够使,能先把席面儿的菜肉给赊来啊?”


范爹弱弱道了一声:“办席面儿虽是要花销,可来吃酒的不也送礼吗,两厢一算下来,也不如何花钱。”


“那讲礼的人户来吃席肯包三十五个的铜子儿,却也有的是那起子脸皮厚的挂上一篮鸡子,一家大小还都来,坐上个大半桌子。”


鸡子值甚么钱,一个铜子能买俩,乡里有的人户纯纯就是去蹭席面儿吃。


“且不说这头,那新房也得拾掇一二,大景那张床睡不下他们两个人。家什些又咋整?衣柜妆台一个也不置?两个新人成亲连两匹布都不扯?”


席面儿不办还有的说,起居要用的家什一样没有,哪里像是过日子。


“你倒是好,光顾面子不顾里子。”


范爹默着没说话,往日村里总有人嚼他们家没儿子,是绝户。


如今又兴厚嫁,家里一个哥儿两个丫头只怕都要老在家中了。


时下大景说上了亲,他就想教村里的人都瞧瞧。


哪里细细算过还要这么些花销。


他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琐碎麻烦的紧:“俺脑仁儿有些疼,今儿天冷风吹多了,俺先去.........”


陈氏一把将范爹薅了回来:“你个老货,一遇事儿就装病。你装病俺就能变出铜子儿来把事情办了不成!”


范爹被揭穿臊得咳了一声。


“咱手头上还有多少钱?”


陈氏冷哼道:“贯把钱。你甭惦记,赋税银还没缴。”


“就这么点儿?”


陈氏瞧范爹不信的模样,本还小着的声儿立马拔高了起来,气恼的要一笔一笔跟他算账:


“一年到头家里就守着那几亩薄地,说得跟俺昧了似的,打俺嫁来哪年不是过得紧紧巴巴儿的,每年有没有剩余你心里头没数不成!但凡是你有些本事,俺也用不着一个钱掰做两半来使!”


灶屋的俩丫头见着爹娘吵起来,大气儿不敢出。


巧儿放下菜篮子,偷摸钻了出去。


“你这嘴咋就这么厉害,不怪爹娘说你泼辣。”


范爹脸面上挂不住,搬出范老爹老娘的话来。


陈氏也不怕他拿出公婆,道:“是你嚷着要摆酒的!你便说那么些钱哪里来。”


“要是把攒下的钱这朝都给花销干净了,过了这席面儿咱一家就喝那西北风去。你非撑着办那自个儿出去借钱,左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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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与你吃酒唠话的人也多!”


范爹胸口起伏了下,与陈氏大眼瞪小眼。


他心头也不痛快,还要张口辩,一仰头却瞅见范景不知甚么时候走了进来,冷着一张脸。


他又闭上了嘴,背着手灰溜溜的去了堂屋那头。


陈氏见状也噤了声儿,顺起一头的锅铲没事寻事的往锅里搅了搅。


范景脸色才好看了些。


康和察觉了灶屋气愤不对,见范景出来,前去问了一句:“.......吵?”


范景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管。


康和没再追问,便是范景肯说,他也未必听得懂。


其实不问他也晓得,穷寒人家三天九顿的吵究根结底也不过都是为着一个钱字。


这阵仗,他儿时就见得多了。


他过来范家前,见着媒人曾给了康母五贯钱,料想是范家给的。


康父似乎想把那几贯钱给他,康母不肯,两人也是关起门来吵了一架。


临走前,康父偷摸塞了两吊钱在他的包袱里头,让他保管好。


他坐牛车来时闲着无事,手伸进包袱里数了数,有二百二十个铜子。


这些个钱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若是在村户人家之中作为私房钱,已算是可观了,但要是独身在外,那便很是紧凑。


康和一路来瞧着十里八乡间的草棚茅屋,瓦房都是少数,像样的宅子就更稀奇了。


可见如今的老百姓日子并不富裕,穷困的是大多数。


老百姓苦,世道算不得太平,外头谋生的路子便窄。


康和心头做了新的打算。


眼下他得先学会这处的土话,否则话说不清,甚么都是白搭。


再就是挣攒下些钱来。


往后从范家走,至少得把人家那五贯的礼钱给还了。


晌午饭吃得有些迟,陈氏弄了五个菜。


一锅子酸菜炖猪杂碎,一碗腊肉炒菰瓜、肉汤菘菜,蒸了一笼韭菜馅儿包子,拌了一碟胡瓜莴苣。


四方桌配的四脚长凳儿,范家五口人,平素两个丫头坐在靠大门那一方,范爹背靠北边,陈氏坐在他左手方,范景在右手一方。


珍儿和巧儿摆饭,今朝多了个人,按照平时的座位放了碗筷,手里便余了一副。


珍儿犹豫着不晓得该把多的一副往哪方放。


巧儿见状从她手里拿过筷子,和着碗一并给摆在了她大哥哥旁头。


两个小丫头眼睛对上,抿嘴一笑。


家里中秋的时候都没吃得恁好。


一家子上了桌,肚儿里的馋虫早教人把先前那点儿不欢喜抛去了脑后,陈氏招呼着康和吃菜。


山猪下水腥味重,往年酸掉牙的腌菜也压不住味。


几人都不怎么往那盆子里伸筷子,倒是范守林吃得香,毕竟是肉呐。


饭罢,范景要去县里卖山货。


陈氏喊范景把康和也一并给带了去。


倒是她喊的好,下午跟两个丫头收拾西杂间的空隙上,来了好些妇人夫郎,都是听了闲来看上门婿的。


范守山见着院儿里热闹,少不得要被拉着问甚么时候摆酒。


陈氏不肯摆,他受人问没兴头,也便不困觉了,溜烟儿从后门跑了出去躲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