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野 作品

第287章 相互欣赏

舞池中有四个人。

而我幽暗、哀怨的目光却只紧紧地跟随其中两个;就像一颗百折不弯的钉子,深深地、深深地将自己嵌进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他们随着舞曲自由的动作,配合得相当完美。

楚希雯一定是受过正规社交教育的女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一气呵成、那么水到渠成,包括和他若即若离的、每一次身体的碰触……

她的目光仿佛只是象征性地直视前方,根本没有去看她的舞伴,可是舞伴,却深情款款地、自上而下的目光,爱怜般地看着她……

她终于察觉到了,于是向他报以默契的一丝微笑,洁白的牙齿在暖色灯光下,衬得唇色更为鲜艳、肌肤更加柔滑,她饶有兴味地投入舞蹈的自由与快乐当中,整个人恰到好处地依傍着他……

而他那沉醉的神情,如同陷入那明净、信赖的温柔里无可自拔,将她拥得更紧……

*

他们脸对着脸,楚自下而上,双眸中的恐惧和犹豫荡然无存,(如果曾经有过的话)……

略微紧张的微笑中,透露出一丝羞涩,双目灼灼放光……

而他,形同陶醉般、忘乎所以,将唇轻轻贴到她的头顶上……

*

我曾爱过面前、给我带来彻骨疼痛的男人,我曾景仰、钦佩、崇敬、信赖过他,爱他胜过我的一切,在乎他在意的事,一如我自己的生命……

而在这一刻,冷冰冰的血液积聚到视网膜里,我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的他和她,周身冰凉……

如同死神来临的时刻,才会有这样庄严肃穆的痛感与战栗的恐惧。

我觉得内心深处有哭泣的声音,用冰凉的泪水浸湿那已被这羞辱、欺凌得匍匐在地的心……

暧昧的灯光,恰到好处地遮蔽着他们忽明忽暗的脸。

但即使是在沉暗的角落,他们的身影却一刻都不肯消失,谁,都不肯在我面前遮掩真实的自己;

他们的脊背挺直,如同这一切行为理直气壮又光明正大,毫不隐藏眼神中流露的相互欣赏……

*

我静静地站了起来,目光清澈地掠过他们的身影,意味复杂、却肯坚决下来的心,支配着我离开的脚步,昂首挺胸,高高抬起僵直的脚。

这张已在心底里狠狠咬着牙隐忍的脸,是那样地有着骄傲的底蕴——

我不会哭的,即使我心里已泪流成河,但此刻,我知道我的尊严和脸面,只有靠我自己去捡起。

出得包厢,旗袍的裙摆在带着风声的脚步力度中,有节奏地发出不同寻常的声音。

世界很安静,只剩下我的心跳,可以被天真无邪的听觉触及。

金色长廊里,暖色的灯光是如此刺眼,天籁般的音乐指引着我,我却依然如迷途的羔羊般、找不到方向。

我走得越来越快,像赤足经受炮烙之刑,脚下的烈火是如此灼热,而我全身却冷得发颤。

*

我累了,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古典的壁灯下,低头看向自己姹紫嫣红的旗袍——

为了迎接他的贵客,我刻意去阳明山寻这件衣服……

女为悦己者容。我想和他重新开始,忘了白天龙在其中的不幸,如他所愿、和他好好过日子……

现在才知我的行为有多可笑:

象流浪狗在寒风肆虐的街头,遇到一堆烈焰跳跃的篝火,欣喜地扑过去,却发现不能近前;人们嬉笑着粗鲁地驱赶我,直到干柴燃尽、人群散去;

我靠近那堆灰烬,不慎踏入烧红了的柴架,一颗跳跃着的、红色的火星烫着了我的尾巴……

我惊叫着狼狈逃窜。

*

这种痛来自于寻求温暖的希望覆灭,现实让我认清了与理想的距离。

我强忍住不说话,不开口,连想呐喊发泄的力气都没有。

苦笑着,突然热泪盈眶。

原本是无人的寂静走廊,突然冒出了几位服务生。

他们姿态优雅地、手持托盘从我身侧掠过。没有人问我是谁,如同根本无人注意我;我迅即收了泪,匆匆地继续向前走。

这种场所内,再明亮的地方也有幽暗的意味,一路上经过好几个内里气氛神秘莫测的包厢。

门开处、飘出各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歌声,时而逼近,时而遥远;歌者用不同语言、不同特质表现,效果也真是千生万籁,嗡然有异。

前面,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这包厢区看来是有圆心的环形,我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我也忘了,刚才是从哪一间里走出的,总之,即使我记得从‘何处’来,也不见得此时愿回‘何处’去。

我再次停下脚步,靠在有着鎏金花朵图案的墙壁边。恰好一个服务生走来,单手老练地托着一个硕大的果盘,内里的水果颜色鲜艳,色彩丰富,灯光下显得丰润诱人。

他诧异地看我独自一人站在这里,目光亮闪一霎,却,什么都不问。

他礼貌地、去敲距我不远一处包厢的门。

*

门开了,悠扬的乐曲和歌者的演唱传出。是一个年轻男子在唱,旋律我很熟悉——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歌声优美繁复,极具变化,我凝神倾听着那饱含磁性和深情的演唱,纯净流亮,有如泉涌,那男子用情至深,声音是如此清澈动听。

尤其是在高潮部分“我再也不愿见你在黑夜里买醉,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处,更是有别于通常所见、声嘶力竭地怒吼,那暗暗的一腔饱含男人情怀的激愤,昭然若揭。

我挪动了步子,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服务生恰好放置好果盘出门,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里一瞥。

穿过内里的朦胧灯光,正对上一张年轻却双眸炯炯的脸。

愣怔一霎:

这个人,不是安立东是谁?

他目光一震,暗色中的五官愈发明净清晰,看见了我,他居然摘下耳旁麦克,步履极速地、向门口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语气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平静。

是问我为什么在鹿港,还是问我为什么在这包厢门外?

我已经分辨不清。

心有苦泪,却五官麻木,意绪全无。我的双眸一定黯淡无光,神采尽失。

看见他明亮的黑眼珠渐渐蒙上灰暗,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我不用凝神苦想,一瞬间就从他这变化的目光里,看到了我自己那微弱渐熄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