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不早起 作品

28. 笙笙有禧

这其中的原因,在场的几人又怎会不明白?


只不过闻禧依旧想抱着劝他们往前看的心态,才问出那样的问题来。


她再清楚不过了,人如果想从悲伤中走出来,首先要做的先是不见。


触景伤情,只会让伤口反复。


但一切说来容易,要真的做到“断舍离”,就差要把本体也要换掉这样的难。


闻禧站在门边,默了片刻,问道,“阿姨,有刘池姐姐的照片吗?”


“有的。”,王梅洗手,侧身前往客厅。


相册被保存完好地,搁置在一个收纳箱里。


封皮是深褐色皮革,上面布满细密裂纹,触感粗糙。


相册还未翻开,闻禧浅浅抬眸。


王梅的眼神有些黯然,眉梢垂着,好像这相册中封印着汹涌且无法言说的悲楚。


闻禧在心中暗叹,犹豫半晌,小心地提了个要求,“阿姨,我可以自己看吗?”


她的情绪似乎也因为闻禧这么一句,瞬间被点醒,王梅抿唇笑笑,应了声好之后,转身进了厨房。


相册第一页是一个小孩,大概一两岁的模样,如果不特别说明,甚至看不太出来性别。


看样子是在老旧照相馆拍的,坐在馆内准备的一辆道具自行车上。


相片一旁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


屋里没开灯,光线晦暗,便利贴上的内容,闻禧看得不大清楚。


她挪着步子在窗边站定。


借着爬进来的柔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我女刘池一周岁,拍摄于1990年春节后。”


字体不算好看,但工整。


闻禧大致继续往后翻,每张照片都附有一张便利贴,记录着拍下照片时的时间地点,有些内容写得详细,有些简单。


笔迹也不太一样,偶有便利贴水痕干燥后鼓起的小包。


刹那间,一幅幅画面,如同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昏黄的灯光下,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满头白发,微微弓着腰,戴着老花镜,坐在床尾的书桌前。


一笔一划地在这些便利贴上落笔。


或许是王阿姨写的,又或者回忆起过往,刘叔会与其发生一两句轻微争执“我记得不是那样的,我来。”


而后便换了人继续写。


往事一幕幕,回想起来总是神伤,滚烫的泪珠,顺着斑驳的脸庞,无声掉在便利贴上。


留下的水痕,是再寄托不出去的想念。


照片的最后,是定格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孩。


那是25岁的刘池。


“成为驯马师第一年的刘池,骑着马义无反顾地奔入河中救人,丧生。


享年25岁。”


人生最灿烂璀璨的光华被永远定格在了她的25岁。


虽然闻禧早就听赵云笙提到过,也早有心理准备。


可如今亲眼目睹,马背上飒爽的英姿如同星星般坠落时,怅惘席卷而来的一瞬间,闻禧的眼眶一热。


相册一页一页地从手中掠过,一个人的人生,仿佛全在这薄薄的一本相册里了。


她握着相册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定格在马背上的少女,没再移开半点。


窗棂外的景色,被一棵郁郁葱葱的槐树铺满,小黄花点缀其中。


让人联想到夏日里一碗爽口的槐花粉。


赵云笙倚在厨房的门边上,瞧见她被一片生机蓬勃衬托着,可她低着的头颅却仿佛蒙上一层郁色。


闻禧正看的出神,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相册本上,她并未抬眼,便已知晓其身份。


那张纸巾被闻禧沉默接过,很快情绪也渐渐收敛,她并不想因为任何事,在赵云笙面前落泪。


过了好半晌,她抬眼,语气认真,“赵云笙,你为什么要我做这一期拍摄?”


仿佛只是例行一问,就好比当初奶奶要她拍摄李可,她也一样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


赵云笙狭长的眼盯着她几秒后,目光又缓缓挪开。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闻禧也没有急不可耐地继续追问。


只是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他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微微翘,目光落在眼前的老槐树上,眼睫上下一扫,仿若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老槐树,老街上有许多棵。


在许多个记不清的盛夏午后,他和她最常干的事,便是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老街的街头巷尾。


印象里最深刻的,是伫立在老街,曾经是江州风靡一时的时代大厦门口。


也是她上美术兴趣班的地方。


那里也有一棵老槐树。


他的篮球训练,每到暑假,总会比闻禧的兴趣班要结束得早。


每到这时,他会骑着脚踏车在楼下侯着。


每到七月,黄槐花会掉落一地。


而她的那辆自行车椅在那棵老槐树下,便会时常经受着黄槐花的洗礼。


只不过现如今,时代大厦早已被拆除,那棵老槐树也被移到了不知何处。


赵云笙伸出手,很轻松地够到了那棵槐树,他摘了一朵小黄花。


花香沁入口鼻,像是忽然唤醒了什么东西。


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嗓音像是被溪水浣洗过,清亮坦荡。


“我和他们一样,有想要一直记得的人。”


……


“我和他们一样,有想要一直记得的人。”


夜里,闻禧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尽数被赵云笙说的这话,以及他在说这话时的神情占据。


想要一直记得的人……


刘池……吗?


可他在说这话时,望向她的眼眸,澄澈纯净,她的倒影真切得不像话。


竟让闻禧产生了格外大胆的想法来。


但这样的想法,她根本不敢往深了想,但凡这个念头冒出来那么一丁点,都会被她恐怖的理智掐死!


可第二天,再次见到赵云笙,回想昨天的事,她却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不自在,还是因为被自己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而感到不自在。


但闻禧的专业,不允许她带着这样的情绪工作。


即便她和赵云笙之间气氛有些微妙,还是强迫自己调整好心态。


昨天,她没有再问刘晓庄夫妇任何和刘池有关的问题。


只在征得两人同意后,拍下场景素材,以及相册里的内容后,没再多停留,就回了清荷。


又趁着前采得到的信息,设立脚本以及拍摄分镜。


在设计问答环节中,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犹豫。


她从未在哪一次拍摄前,如此斟酌用词地反复考虑这些问题的可行性。


即便她想努力委婉地,想将伤害降到最低。


可事实,永远不可避免地要被揭开。


夜渐渐加深的时候,她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想要努力粉饰的伤口,这种做法几乎是徒劳的。


真相很残忍,可她要拍出来的就是真相。


——


今天,他们三人再次来到老街。


刘记馄饨店早早营业,十点这个时间,早餐最忙碌的点已经过去。


刘叔和王姨,这会儿正好可以稍作休息。


瞧见他们正准备拍摄,刘晓庄问,“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馄饨?”


“好啊,那麻烦刘伯。”


“不麻烦,你们先坐。”


没一会儿,馄饨便出锅了。


“味道——”,闻禧尝了一口,那一句“还和以前一样”,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飞快把这往回咽,换了个说辞,“真好。”


而后她悄悄瞄了一眼赵云笙,他面上云淡风轻,似乎没察觉任何异样。


闻禧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喜欢就好,以后来阿姨这儿吃,免单。”,王阿姨欣慰一笑。


“那可不行,阿姨。”,闻子俊还挺上道。


闻禧满意地点了下头,扯开话题,“阿姨,一会儿我会问到很多问题……如果有不想回答的,您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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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梅做了个深呼吸,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似是在做心里建设。


此时,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闻禧架好摄像机。


让王阿姨不用刻意关注摄像机,该忙什么忙什么,就和平常在店里一样。


可拍摄过程始终不太顺利。


但凡提起刘池,没说两句,王梅便哽咽得无法言说,甚至出现情绪多次失控的情况。


闻禧和她确认,她并非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之后,也只能先暂时中断拍摄。


涉及到孩子的事情,本是多数中国父母嘴里永恒的话题。


但离世的孩子,像是一个适合被尘封的秘密,成为不再轻易能被提起的逆鳞。


思考片刻后,闻禧望向闻子俊,“子俊,这次拍摄我自己来。”


赵云笙是个聪明人,从她这话中,几乎明白了她的意图。


便极为配合地和闻子俊一同往外走。


一时间店里只剩下王梅和闻禧,以及在厨房忙碌着的,独自黯然神伤的刘晓庄。


王梅对自己的状态,感到非常地抱歉,一次一次地和闻禧表示自己耽搁了拍摄。


闻禧一下一下轻抚过她的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她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有所收敛,用纸巾擦了下眼泪,哭红的眼,空洞地望向外边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街道。


“闻姑娘,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让云笙牵线,找你拍摄我女儿的故事吗?”


她吸了吸鼻子,淡然述说,“前些日子,你刘叔生了场病,也是在那一次生病中,我们俩忽然就意识到,我和他都是会离开的。”


她怅然若失,回想失去的女儿,仿佛那些热闹再和她们夫妇没有任何关系,“等到那个时候,就没有人再记得我的刘池。她会像风一样,看不见,抓不着,在这个世界上,了然无痕。”


即便她的女儿在当时所有人眼里,是名声大噪的英雄。


可是在父母的眼里,她的孩子不需要是英雄。


她只不过希望她的刘池,平安待在他们身边,只是卖卖馄饨,不也挺好的吗?


听闻这话,闻禧心里骤然一紧,心口抽着一阵一阵地痛。


她也是家中独女,又怎会不懂?


“阿姨……”


闻禧眼眶发热,喉间哽塞,她想她应该要说点什么的。


学会安慰每一位在接受她采访时,感到痛苦挣扎的受访人,是她必修的一门功课。


她抬眼,赵云笙就站在店门口不远处,挺拔的体态,清瘦的脊背。


身穿一件浅蓝色条纹衬衫,阳光下,耀眼得亦如当年无数个日夜,站在她身边温润如玉的少年。


“阿姨,我记得的。”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王梅挂着一滴泪,望向她的眼底怔然。


闻禧舔了下嘴唇,“我记得刘池姐姐。”


“她皮肤白白的,长得很高,留着短发。她总是很急很急,每次我和赵云笙吃饱,她才出现,急匆匆地从你摊前,拿了一根油条放在嘴边叼着,手抽出空来拿公交卡,然后您总是要追到车窗边,给她多拿一颗蛋。”


闻禧甚至从未和她有过一句交流,她们的交集只不过是在公交车上匆匆的几站路。


那张五官,其实已经模糊到没有一点印象。


可因为她的身高在众多女孩子中特别突出,闻禧便对这个和闻滢差不多大的姐姐留下了些许浅薄的印象。


只是从未想过,在多年后的今天,再次见面,只能通过第三人称的方式提起她。


话音未落,王梅泣不成声,她频频点头,哽咽道“对,她剪短发那一年,已经高三了,我怕她营养不够,就追着她多拿一颗蛋。我总说,让她做任何事都不要急,不要急,可……”


“她不听我的,连走完一生的路都要走得这样急。”


等她擦干眼泪,眼底似乎已经不全然是难过,反而有几分欣慰,或许是欣慰,原来也会有一个陌生人,记得她最重要的刘池。


可——


王梅目光望向她,“你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