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酒 作品

12. 壁花

胡爱莎尖叫一声,挂断电话。


在这一瞬间,她很想将手机扔到地上,然后像那些电视剧的角色一样,用力狂踩几脚,直到手机屏幕四分五裂,这样才能抒发心中的一口恶气。


然而现实只能让她迅速联想到手机四位数的价格,是她拥有最昂贵的财产之一,只能恨恨作罢。


胡爱莎悲愤到极点,居然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或许我家里人的话是对的,我总是在过度矫情和拧巴。”


她的全部能量似乎都用到了负面情绪上,而对自我提升的“正事”没有丝毫行动。


如果她能够成为一个高能量女生,每天动力满满,或许这些烦恼就会根本不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何姆有些诧异,“每个人都在浪费时间,只是浪费的方式不同。”


“浪费时间?拜托,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在浪费时间!”胡爱莎忍不住道。


“每个人的生命终点都是死亡。”何姆说道。


“是啊!但这个过程并不是公平的,当你因为贫穷被嘲笑,因为学历不高被歧视,因为籍贯被轻视……你这样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慰藉!”胡爱莎反驳道。


“那你想要什么?拥有高学历,一线城市户口,家境优渥?”何姆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胡爱莎迷茫道,“但如果拥有你说的这些东西,恐怕我的烦恼会减少百分之九十九。”


“好吧——”何姆说道。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胡爱莎看着何姆,何姆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我的理想非常简单,正常的毕业,正常的工作,正常的死亡。”何姆看着胡爱莎,默默更正,其实我只想成为一名纯血变.态。


——杀死你。


“真好!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个目标的?”胡爱莎十分羡慕这样知足常乐的人。


“很小的时候。”何姆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胡爱莎低下脑袋,“有时候,比如现在,我都觉得自己特别差劲,长相能力一般,没有自制力,行动力低下,每天就喜欢做梦……”


“不会。”何姆肯定道。


“为什么?”胡爱莎猛地抬头。


“因为每个人都会这样,幻想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所以你根本没必要为此感到难为情。”何姆认真道,“你也有我不具备的特点,比如勇敢和热情。”


胡爱莎被夸得有些害羞。


这时,何姆的手机铃声响起。


寂静的深夜街道,手机那端的声音非常清晰,胡爱莎能听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只说了几句话,关键词包括“辅导员”、“电话通知”、“身体健康”和“是否缺钱”等。


何姆“嗯”了几声,挂断电话。


“是你爸爸吗?你们说什么了?”胡爱莎问道。


“他说阳宁打电话找他,然后又问我身体怎么样,缺不缺钱,就没了。”何姆说道。


胡爱莎羡慕这样简短平静的沟通之余,不忘抓住重点:“那你要钱了吗?”


“当然,但他一般让阿姨给我转钱。”何姆认真道,“阿姨不喜欢我,所以我经常收不到钱。”


阿姨,就是何姆的继母。


在何姆刚出生不久后,何姆的父母感情破裂,母亲再也没有出现,他便跟随父亲一起生活。


何姆父亲是个商人,每天忙于应酬,很少过问何姆的日常生活。后来在何姆上小学的时候,何姆多了一位“阿姨”。


最开始的时候,阿姨也曾试图当一个温柔善良的继母,但在何姆房间的枕头下多次发现小动物腐烂的尸体后,她认为何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胎。——一个残忍冷漠,思维不正常的小孩。


随后没过多久,阿姨生下了一个弟弟,她的生活重心更是直接转移到弟弟身上。就连何姆的父亲,随着年龄增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天伦之乐的美妙,也逐渐回归家庭,陪伴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


自始至终,何姆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争取父母的宠爱,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在自己信奉的纯血变.态之路上越走越远。


“好吧!”胡爱莎原本以为,何姆家里会给他打一笔钱,这样就能解决两人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窘境。但听到何姆看似冷静的转述,她内心那个名为希望的小火苗‘噗嗤’一下熄灭了。


胡爱莎往何姆的方向凑近了一些,感叹道:“我们真是各有各的不幸!”


似乎所有人的家庭都是不幸的。


这种不幸通常分为两大类,一种是破碎的家庭,父母感情不睦,要么勉强在一起,要么离婚;另一种则是强势的家庭,父母一方非常强势,一方普遍弱势,对孩子人生的某个阶段展现出惊人的控制欲。


原本胡爱莎以为,只有家庭破碎的小孩才是不幸的,失去父母的呵护,他们注定会产生心理问题。


但现在她认为,在一个强势家庭中成长,面对“自我”的觉醒,体会到的痛苦并不比家庭破碎的小孩少,甚至会因为强烈的抗争精神,导致产生更多激烈的冲突。


事实上,比较痛苦的多少是毫无意义的。胡爱莎只是突然从一个看似幸福的假象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自己眼中的那个“可怜虫”,她甚至没有资格去同情其他人。


“我并不怪他们,他们只是不理解我。”何姆说道,“这很正常,本来每个人从出生起就是孤独的,不被理解的。”


“是吗?可是我能理解你。”胡爱莎说道。


何姆看向胡爱莎,心想并非如此,起码他想要成为一名纯血变.态的伟大理想,胡爱莎根本不知道。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坐在台阶上,听胡爱莎抱怨遇到的琐碎烦恼。


他们的充电宝早已经没电,钱包空空荡荡,于是两个人互相依偎,就这么一直坐着。


直到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一声闷响。


胡爱莎看向何姆:“你饿了吗?”


何姆点头:“我们应该去吃点东西。”


“现在?”胡爱莎看向手机时间。


现在是凌晨三点。


自从被包车司机叫来的人反勒索后,他们身无分文,被迫流落到车站附近这个避风的角落,一坐就是大半夜。


“你有钱吗?”胡爱莎问道,她的钱早就用在了两人的车票和饭费上。


“算了,我也不是很饿。”何姆说道。


“你看,那边有一个小型便利店,二十四小时的,出口没有检测器。”胡爱莎指着街道对面的一家便利店。


那里灯火通明,透过明净的玻璃橱窗,能看到店内有一个售货员不断走动。


何姆看向胡爱莎,有些迟疑。


“我们饿着肚子,没有钱。但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你我造成的,是那个黑车司机和他那些该死的同伙——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他猥亵你,还抢走了你的钱,我们愤怒,但无能为力,只能半夜坐在这个操蛋的台阶上,看着对面便利店的热包子流口水。”胡爱莎认真道。


“我明白了。”何姆沉声道。


胡爱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就知道,何姆能明白她的意思。


·


十分钟后。


胡爱莎和何姆先后进入便利店。


在这个时间点,便利店并没有客人。


唯一的售货员是名年轻女性,她拉着补货箱,不断往货架上扫码补货。


看到何姆进店,她急忙走回柜台。


何姆表面云淡风轻,但已经不自觉同手同脚,他走到柜台处,拿起摆放的口香糖,开始仔细‘研究’,同时用身体挡住货架后的胡爱莎。


店员并没有怀疑,她耐心等待何姆的挑选。


趁着何姆拖住店员的功夫,胡爱莎迅速走到摆着面包的货架上,她努力将两袋吐司面包捏扁,然后塞到自己的裤子中。


可惜现在是夏天,如果是冬天,她应该还能再装两小盒牛奶。


而这个时候,店员看向何姆的眼神越来越疑惑,何姆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指向保温柜的玉米,询问道:“这个多少钱?”


店员伸出三根手指。


何姆回头看胡爱莎,发现她从面包货架转移到了糖果区,自以为天衣无缝地继续偷拿。


“这个鲜肉包呢?”何姆又道。


店员伸出两根手指。


“……”何姆有些尴尬,如果不是他没钱,他真想立马付钱走人。


以及,为什么胡爱莎这么磨蹭!


何姆看向店员,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店员也报以微笑。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默默对视。


在何姆心中大概度过了一个世纪,实际上两分钟后,胡爱莎终于姗姗来迟,从货架走到收银台附近。


她双手插兜,姿态散漫,装作不认识何姆的样子,准备绕过他,从收银台处离开。


但从何姆的视角来看,胡爱莎简直漏洞百出——她的裤兜鼓鼓囊囊,两只手用力到捏出青筋,最要命的是,随着她的动作,何姆甚至能听到胡爱莎身上传来包装袋的摩擦声!


何姆看向店员,这样近的距离,店员肯定能听到胡爱莎的异样。


但令他意外的是,店员只是微笑看着他,放任胡爱莎大摇大摆离开。


“……”何姆难以理解。


很快,他凭借5.0的超绝视力,看到胡爱莎在道路另一侧朝他招手。


何姆迅速道:“算了,我不要了。”


正当他准备跑路时,袖子却被店员拽住。


何姆心一惊,看向店员。


其实这个店员很年轻,看上去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店员做了几个手势,何姆没有看懂,但并不妨碍他的大脑宕机,身体僵直在原地。


看到何姆没有动作,店员似乎更加着急,嘴里发出“啊”的音节。


何姆终于意识到,原来对方不会说话。


街道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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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爱莎见何姆迟迟没有出来,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空气中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明明是夏天,但何姆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他猜胡爱莎绝对没有预料到,这个店员是一个哑巴……


店员比划着,从收银台拿出了两张二十元纸币,又在保温箱拿出两个鲜肉包,递给何姆。


“不……”何姆微弱道。


店员知道何姆看不懂手语,于是指了指橱窗外的胡爱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何姆的声音微不可闻。


·


胡爱莎一口玉米,一口包子,吃相颇有些狰狞,她也是饿急眼了。


原本她只是想拿两包吐司面包的,但只要联想到面包松软的口感,她就听到了肠胃的叫嚣,于是不自觉拿了一裤兜零食。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我们是来偷东西的。”何姆吃着玉米,尽可能平静转述这件事。


“……哈?”胡爱莎停止咀嚼,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明明很小心了。”


在何姆的掩护下,她的行动明明天衣无缝!


“真的。”何姆不自觉叹了口气,“可能我们一进去,她就看出来了。”


“……”胡爱莎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煮玉米,突然吃不下去,她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有生之年难得一次报复社会,居然报复到了一个残疾人身上,这和那个仗势欺人的黑车司机有什么区别!


胡爱莎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半点不见之前嚣张的气焰:“这可怎么办?”


“要不然,我们回家吧?”何姆小心翼翼道。


他们出逃的时候正是最后一天答辩,课程答辩结束后,就是正式的暑假。如果没有这档子意外的话,他和胡爱莎应该早就回到各自的家,此时此刻或许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又或许仍旧在通宵上网冲浪。


事实上,胡爱莎也产生了退却的想法。


她的逃学计划,似乎从开始那一刻,就注定是失败的。——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如果没有遇到售票厅态度恶劣的售票员,她就不会听信那个黄牛票贩子的话,也不会提前在南京下车,更不会做错车到苏州,再转郑州遇到猥琐又变.态的包车司机……


回到事情的起点,如果当初她没有怒气上头,选择忍让,那么她的生活会继续平静下去,而非现在流落街头,无处可去。


胡爱莎开始懊悔,自责,检讨自己。


随后,胡爱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自卑中,产生自我厌弃的情绪。


“那个店员姐姐给了我们每个人二十元,应该是真的。”何姆递给胡爱莎一张纸钞。


胡爱莎盯着那张红色纸币,各回各家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打了个弯:“算了,我们当然不能放弃!如果你想回家的话,那么你就回去吧!联系阳宁,他肯定会借你钱的。”


“你不想回家吗?”何姆问道。


“我不是不想回家,而是要和原来那个自卑懦弱的我彻底割席,明白吗?”胡爱莎严肃道,“在没有彻底与自我和解前,我是不会回到原来环境中的。”


何姆抿唇,吃着胡爱莎带出来的零食。


他为自己的不坚定感到羞愧。


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居然想要放弃自己的人生理想,选择逃回那个阴暗逼仄的外壳中。


他羡慕胡爱莎的坚定与勇气,他也要必须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何姆问道。


“我们有手有脚,现在又是暑期档,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份暑期工。”胡爱莎说道,“等赚到了工资,我们立马还这些零食的钱,然后再去见我同学!”


虽然现在还没有能力偿还,但胡爱莎看着街道对面的便利店,在内心默默发誓,这处地点已经被她标记了,等到她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会偿还这个好人姐姐的恩情!


何姆不住点头,也认为胡爱莎分析得在理。


等到天亮,饱餐一顿的两人走在街头。


这里距离大巴客运中心站并不算远,白天人流量极大,沿途不仅有高耸入云的商业建筑,许多打扮成熟的男女出入其中;也有低矮不平的平房,开着一些富有当地特色的苍蝇小馆。


胡爱莎自认无法胜任高端兼职,于是她专门盯着那些路边的苍蝇小馆,试图找到贴着“招聘”海报的小饭店或杂货铺什么的。


只是大部分小店都没有这样的海报,偶尔见到一两个,也被胡爱莎以“规模不够或许不会招两个人”、“她不想和何姆分开”为由拒绝。


又穿过一条小巷,胡爱莎走在前面,斜后方突然窜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拽住胡爱莎的胳膊,语速极快:“小妹妹,要不要来体验我们的免费护肤活动呀?”


“……不要!”胡爱莎短暂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挣脱对方的胳膊,加快步伐往前走。


但女人明显将胡爱莎当做一个潜在客户,缠上去道:“只要九块九,真的很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