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风雨飘摇
宣读完圣旨跟着出来的宁公公,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
“你们,大家快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黄裳看着眼前的老百姓,心头一暖,连忙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扶起。
“黄相公,你我一般大的年纪,自十几年前,你来这福州城,担任福州知府以来,兢兢业业,一心为公,未曾有半点疏漏,为何,为何落得个如此下场啊?!”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汉,穿着不算华丽却整洁干净的长袍,越过人群走上前,拉着黄裳的手,感慨道。
“哎呦,褚老哥,你也来了。咱俩认识快三十年了吧,我当初在你们县做县令的时候,咱们就打过交道。”黄裳看着眼前的老朋友,也不由得回忆起曾经的事。
“是啊,那时候,老汉我还是一个走街串巷卖货的小贩子。”褚老汉回忆道。
“我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还是有人买货不给钱,我去县衙报官。”
“哈哈,那人也是傻,以为换了身衣服,就找不到他了,还敢出来晃荡。可他不知道,褚老哥你这认人识人的本领,可谓一绝,一眼就从人堆里把他挑出来了。”黄裳笑着说道。
“哎,那都是当年了,现在不行了,上了年纪,老眼昏花,都有些看不清路了。不过老汉这心还是敞亮的,谁好谁坏,咱不用眼睛看,用心看。”褚老汉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黄裳身后说的。
“呵呵,老哥此言有理,公道自在人心。”黄裳乐呵呵的应道。
“黄大人,下官就先告退了。”宁公公感受着四周那仇视的目光,还有隐约的杀机,连忙跟黄裳辞行,
“宁公公说笑了,草民一介白身,可不敢叫大人。”黄裳纠正道。
“告辞。”宁公公根本不接话了,直接上了马车,就要回京城。
可是人群围着,把两边的路都堵死了,无论护卫们如何呵斥,百姓也不给他们让路。
“黄大人,下官这还得回去交差,您看?”宁公公无法,只得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向黄裳寻求帮助。
他可以让护卫驾车冲出去,也可以给百姓扣一个阻拦钦差的罪名。但他更知道,如果今天手下护卫伤到任何一个百姓,自己这群人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有一群人,暗中守护着、簇拥着黄裳,守护着黄裳治下的百姓。这是无数在福州作威作福的人,拿人命试出来的。
“诸位乡亲,我黄裳承蒙先帝厚爱,做这福州知府,已有十五载,不说做的多好,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今日我卸任,大家能来给我送行,黄裳感激不已。”
“大家放心,我黄裳虽然不当这个官了,但是以后也一定会常回来看看大家。如果乡亲们哪天去了无锡,一定到黄府一叙,我黄府的大门,永远为大家敞开。”黄裳没理小宁子,而是真心实意的向着百姓们道别。
“黄大人一路顺风。”
“大人一路平安。”
“我等恭送大人。”
“黄相公常回来看看。”
......
人群朝两边散去,给黄裳让出来一条宽敞的马路。这是黄裳主持修缮的直道,不仅贯通福州城东西,还延伸联通了福州城与下属的几个县城,可谓是造福一方。
黄裳没有上马车,而是踩着自己修的路,一路西行,与这长路两旁的百姓一一告别,直至出城。
宁公公的车驾,就跟在黄裳马车的后面,待得出城后,黄裳将要登车离去。宁公公却突然下了马车,快步走到黄裳身前。
“黄公。”宁公公俯身一礼。
“小宁子,不必如此。”黄裳笑了笑,扶起了宁公公,拍了拍这位老朋友的手,随后登上了马车。
黄裳的车驾缓缓向西驶去,迎着夕阳前行,颇有些英雄迟暮之意。
“我替陛下,跟您说声抱歉。”已经头发花白的小宁子喃喃自语道。
前方马车里的黄裳,敲打着车窗的手指为之一顿,随之便恢复正常。
“神宗陛下,黄裳走了。”
......
绍圣四年五月,宋国改革派的元老黄裳,退出了政治舞台。
而这也意味着神宗年间的新法主持者,老的老,退的退,彻底落幕。
如今主持新政的,都是后来者。他们支持的,与其说是曾经的熙宁法案,不如说是绍圣新规。
物非人也非。
而黄裳的案子,仿佛是一个导火索。诸多熙宁变法后期起势的改革派、清正派官员,对新帝开始失望。
本以为是后宫干政,才会重启旧法,使得朝堂混乱。新帝亲政后,恢复新法,改革派重掌大权,这让很多人见到了希望,都认为赵煦是个明君,有为之主。
可这才不过四年,刚刚恢复了一点朝堂秩序,许多旧派的人,还没消停,新帝就开始对改革派领袖动手了。
这是要收揽大权啊。
有的人预感到赵煦必定会走上暴君之路,讲武堂的严苛法度再现就是征兆,于是告老还乡;有人认为新法已不是当年的熙宁法案,只不过是新的政治集团攫取利益的抓手,朝堂仍旧腐朽,心伤之下,挂印而去。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赵煦对于这些老家伙的离去,并不感到心痛,反而高兴有了更多的位置,安置提拔自己的心腹。
说到底,黄裳三辞三让,就是告诉赵煦,我认的是神宗陛下,你还不行,还不够让我俯首称臣。
赵煦的反击也是简单粗暴,不想给我卖命,那就别占着位置了,回家反思去吧。
对于赵煦来说,这就是一种政治手段,而不是真的要对黄裳如何如何。
但他不知道的是,黄裳早就想要离开了,自神宗离世,宋国皇室,便没有他所认可的人了,他缺的只是一个借口。
......
“将军,河东路有一股反贼,已经占了三县之地了。”
“将军,永兴军路有一伙义军与流寇大战,去往长安的路都截断了,陛下让我们去处理一下。”
“将军,广南东路,番禺,遭起义军围攻,连发求救信号,朱雀军已经前往支援,但一个月了还没有回信儿,怕是形势不妙,需要请求陛下派遣大军支援。”
“将军......”
绍圣四年末开始,随着锄地功、砍柴刀法,流传到全国各地,诸多被压迫的民众,开始了反抗。
从一村一乡,到一县一府。从最初的针对恶霸、贪官,到后面的有组织,有规划的起兵自立。
这宋国大地,农民起义成了潮流。
常常是这里镇压了,那边又起来了。
好不容易平息一地,隔壁可能又有人起事。
赵煦的手段很强硬,所有带头造反的,一概杀之。初时,却是震慑了不少人。
老百姓,还是很容易满足的。杀一批,安抚一批。处理一批贪官,这一州一府之地,基本就消停了。
但架不住,贪官是杀不尽的,总会有人拖朝廷的后腿。
而且华夏大地,从不缺少野心家。如今有机会大展拳脚,他们可不会让国家消停下来。
和平很难出真龙,乱世才能逞英雄。
于是在各种原因之下,农民起义的态势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当然,也不只是宋国,辽国也面临着一些部族的起兵反抗。
有很多部族,不甘期被契丹统治,政治诉求得不到满足。还有的会因为草场和土地,与契丹贵族起争执,进而演变为大打出手。
说白了,统治阶级总要剥削底层民众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奢华享受。
只有西夏,因为地处各国交接,又是丝绸之路必由之路,东西方宗教汇聚交融,人员成分复杂,百姓反而难以聚成团,局面被官方牢牢掌控。
嗯,大理国也好一些,因为全国信佛,佛教嘛,懂得都懂,最能安稳人心。
吐蕃同样。
西夏西北方的西州回鹘同样。
合理使用宗教的力量,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
混乱不堪的局势持续到绍圣七年,农民起义愈演愈烈,宋国形势愈发糜烂。
而因为局势动荡不安、忧愁过度,加之好几个儿子的接连离世,赵煦,这个颇有英武之气的年轻皇帝,倒在了龙椅上。
绍圣七年正月,赵煦在东京福宁殿病逝,年仅二十五岁。庙号哲宗,葬于永泰陵。
他死之后,起兵反抗的义军突然大幅度减少,官兵与起义军暂时停战,宋国又临时出现安宁祥和的局面。
不得不说,这对这个锐意改革的皇帝来说,是极大的讽刺。
二月,新帝赵佶即位,这位书画大家,开始了人生新的篇章。
......
“黄大人,官家请您去开封府讲学,还请您莫要推辞。”
“噢?你莫不是说笑?那么多大儒在,哪用得着我去献丑?”
“这个啊,他们讲不了。官家喜欢您的那本《真我》,想听您亲自讲讲。”
“哦?官家喜欢读道经?”黄裳有些惊讶。
“黄大人去了就知道,官家可盼您盼的紧啊。”宁公公没回答,反而笑着说道。
“你这样说,我还真想去见识一下了。”
“那您就快快收拾一番,随我启程吧。”
时隔多年,宁公公又一次给黄裳宣读圣旨。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让黄裳做宰相,而是请他去讲道学。
黄裳对这个喜欢学道的皇帝有了些兴趣,于是随着宁公公去了趟开封。
到了之后,黄裳才发现,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痴迷于道教啊。
根本不理政务的,朝中事务都放权给新任的宰相。
其他的时间,不是在练书法、读道经,就是画画、听曲儿,说的好听点叫高雅,说的不好听,这纯纯的不务正业。
黄裳是笑着去的,但在东京待了一个月后,他是面无表情的离开的。
比起哲宗,这个画画皇帝,还不如他呢!
“宋国怕是积重难返了,得去看看师父什么意思。”黄裳琢磨着,便转道向西,直奔华山。
......
“师父,二师兄来了。”李云山推了推熟睡的柳易,柳易蹭了蹭身子,随后翻了个身,背朝着李云山接着睡。
“师父,二师兄求见。”李云山又大了一点声。
“吵什么吵,我听到了。他来你就让他进来呗。”柳易翻过身,无奈的说道。
“师父,您这?”李云山指了指柳易袒胸露乳的睡姿,欲言又止。
“怎么了,怎么了,我都快八十了,我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这样咋地啦?”柳易眼一瞪,吓得李云山赶忙离远了些。
“没事,师父,我去叫师兄,您开心就好。”李云山匆匆走出房门。
门外候着的黄裳,看着师弟窘迫的样子就是一笑,随后踏步进房间。
“黄裳拜见师父。”
“起来起来,净整那没用的。”不过片刻间,柳易已穿戴整齐,盘坐在床榻之上。
见黄裳进来,柳易招招手,一把椅子飘到黄裳身后,黄裳顺势坐下。
“来找我干啥啊?你突破了?还是有啥新想法?能干掉金台了。”
“呃,师父说笑了,离咱俩上次见面不过一年不到,我自然没有大的进展。更别说有什么打败金台前辈的方法了。”
“我此来,乃是想问问师父,对这天下局势如何看。”黄裳一边招手搬来桌案茶水,给两人添上,一边说道。
“我如何看?躺着看。”柳易一句话,黄裳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师父,眼下宋国新帝即位,辽国西夏虎视眈眈,吐蕃大理不明动向,这局面,可谓是危在旦夕啊。”
“所以呢?”
“大战一起,受苦的还是百姓。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百姓受苦。”黄裳面露怜悯之色。
“那你来找我是做什么?或者说,你想做什么?需要我帮你的。”柳易直接问道。
“我想找师傅您问一问,可有能让这天下百姓免于战乱之法?”
“出门右转,就是弟子院,你去把这个问题挂出去,当作今年的毕业考核。如果有人能把这个问题回答了,我华山别院就不需要存在了。”柳易伸手一指房门,冲着黄裳说道。
“呃,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黄裳摸了摸鼻头,笑道。
“你不是这意思,你来问我?我要有那本事,解决历史周期律,我就不会坐在这里。”柳易翻了翻白眼。
这些东西,他早都教过的,他也没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