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叙 作品

第97章 谢观澜说,闻宁宁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寒意顺着夜色蔓延,从脚边攀援而上,钻进了少女的四肢百骸。

铺天盖地的秋雨声中,她听见青年沉沉低语——

“闻宁宁一点也不脏。

“闻宁宁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秋雨声仿佛在耳畔静止。

万籁俱寂之中,闻星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重若一声,仿佛要狠狠撞出她的胸口。

她透过朦胧泪眼,看面前的青年。

他正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橘黄色的灯笼在寒夜里散发出暖光,谢家年轻的掌权者,绯衣玉带金骨神容,过分秾丽的相貌在寂静的园子里犹如惑人的艳妖,他垂落薄薄的眼皮,纤长细密的眼睫覆落微挑的阴影,意外地染上几分温柔,像是在无声地勾着她捧出自己的心。

他在哄她。

闻星落的呼吸重了一分。

她很快收回视线,低下头,“你骗人。”

“哪里骗人了?”

闻星落扫了眼他的腰间,“你说我是最好的,可你都不肯佩戴我送的平安符……”

谢观澜挑了挑眉,随即当着少女的面,从怀袖里取出那枚桃木平安符,慢条斯理地戴在了腰间。

闻星落一怔。

原来他一直把平安符带在身上。

她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是因为她没戴他送的那支金簪,所以他便故意不戴这枚平安符?

他想气她。

谢观澜弯起薄唇,故意逗她,“宁宁怎么不在意祖母他们有没有佩戴平安符,却只在意我一人?”

闻星落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沙哑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笼火葳蕤,驱散了些微寒意。

谢观澜看着她。

她忙了这几日,较往常清瘦些许,愈发有弱不胜衣之态,青金色齐腰襦裙在太湖石上散落如花,几绺被雨汽打湿的青丝蜿蜒贴在脸颊上,衬的少女面庞雪白。

他的视线又一寸寸滑落到她的嘴唇上。

宛如樱桃般鲜红饱满的唇瓣,细嫩小巧,明明未施粉黛,却像是天然淬着花汁。

他忽然问道:“在你心里,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吗?”

闻星落看着他腰间的平安符。

乞巧节那夜,他曾问她在试探什么。

那么今夜,他是不是也在试探?

清冷矜贵如他,也会生出……妄念吗?

少女敏感纤细的神经,宛如太湖石黑暗角落里的蛛网,丝丝缕缕暗藏机锋,妄图绞杀落进蛛网的飞蛾。

她抬起头,藏起心底的恶劣,故意露出一双清澈乌润的杏眼,“长兄和他们,当然是一样的。只是因为长兄从前待我苛刻,令我疑心长兄是不是扔了我送的平安符,所以才多问了一句。今夜重新看见,我便放心了。在我心里,长兄和二哥哥、四哥哥一般无二。”

和那两个傻子一般无二……

谢观澜薄唇边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

像是心上长出的青苔,被秋雨染上了潮湿阴寒,叫他不大舒服。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自打乞巧节过后,你就不曾佩戴过那支金簪。为何?”

“长兄说,那支金簪是你没能抓到凶手的赔罪礼,可我并不觉得长兄需要向我赔罪。既然如此,那支金簪对我而言便失去了意义。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何还要日日佩戴?”

谢观澜沉默地拨弄平安符的鹅黄穗子。

闻星落看着他,杏眼比笼火更亮,写满了不加掩饰的侵略感,仿佛一头藏在黑暗里,悄然亮出獠牙和利爪的小兽。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畅快。

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不是吗?

她笑道:“雨停了,长兄送我回去吧?”

两人回到屑金院,谢观澜提着灯站在院门外,目送少女被翠翠接进去。

她髻边的珠花令他厌烦,胸腔里那股无法掌控横冲直撞的情绪,更加令他厌烦。

这种情绪很陌生。

他见惯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也曾在战场上命悬一线,可在他前面十九年的光阴里,他从未有过今夜这种感觉。

恰逢两名侍女捧着锦盒过来。

他道:“这是什么?”

侍女福了一礼,回答道:“启禀世子爷,这是西陵楼船的赖老板派人送来的,说是新打出来的一套黄金头面,特意拿来献给小姐,答谢小姐上回的救命之恩。”

她们掀开锦盒,暗红绒布上躺着的黄金头面灿烂生辉。

对谢观澜而言,却实在碍眼。

她连他送的金簪都不戴,又怎么能戴别人送的?

若是那支金簪戴久了嫌腻,他又不是送不起别的。

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掌管着府里的一切,她既在王府里,吃穿用度就该由他出。

他吩咐,“拿去融了。”

侍女疑心自己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融成金饼。”

谢观澜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

黄金首饰之所以昂贵,除了金料,还因为手工费。

像这种宫廷里出来的老师傅,代代传承,为后妃命妇打造了几十年的首饰,无论眼界还是手艺都是顶尖,制作一件首饰的工费几乎能抵得上黄金本身的价值!

可是,世子居然让她们拿去融成金饼……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融了呗,还能如何?我可不想得罪世子爷。”

闻星落还不知道她的首饰被拿去融成了金饼。

她吃了些糕团,又沐浴梳洗了一番才回到寝屋。

“宁宁你回来啦?”陈乐之穿着寝衣坐在床帐里看话本子,听见动静探出脑袋来,“你吃了没有,饿不饿?”

闻星落弯着眼睛坐到梳妆台前,“刚刚吃了些糕团。”

陈乐之觑着她。

这小姑娘拿桃花木梳梳着头,唇角微扬,心情很愉悦的样子,那小脸蛋儿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眉眼如水,春色酽浓。

陈乐之警铃大作,试探道:“你刚刚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