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之前一点事

直到碰见另一头牢房关着的孙不群,周折玉才惊觉,同样是坐牢,比起孙不群,喻长青对他的方式简直称得上是礼遇。

那头牢房有水有光,不说多舒适,好歹通风,空气中也没什么怪味。

越往这边走,清新的空气伙同光线一并越发吝啬,水倒是出奇大方,无孔不入地从各个地方渗进来,养活了地面、墙角、天花板一众阴暗爬行的青苔和小生物,挤挤攘攘地堆满整个湿冷的角落。

若非周折玉夜视极佳,怕是都要错过其间微小的动静——牢房中央一道姿势奇诡的身影。

说是五体投地不大准确。只见那人面朝下匍匐在地,左边小腿却是翻折到屁股上,左手后背,像是抱着脚。周折玉费劲辨认了会儿,才看清他左脚被一条一手宽的铁链拴到了左手上。

一根一寸多粗的弯曲铁环从地里伸出,卡住孙不群的脖颈,迫使他不得不以这狗吃屎似的姿势趴在中央地面上,还是抱着脚的狗吃屎。

“周兄弟。”孙不群抬头冲周折玉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也不管他在黑暗里看不看得清,伸出相对自由的右手在铁环上拍了拍,笑道:“劳驾!”

周折玉不知道此人怎么这样都还笑得出来,沉默地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什么家什也没带,更不会徒手碎精铁。

这时几只隐鼠抬着东西跑过来,屁颠屁颠地将东西往周折玉跟前一送。

周折玉:“……”

怕他没看见,其中一只还噌地一下拔出剑柄。

清越的利剑出鞘声响彻无光的暗室,周折玉想装瞎都做不到,捡起失而复得的鸣春涧,哭笑不得:“你们从哪儿偷的?”

隐鼠吱吱争相乱叫。

“哎,它们只是好意帮忙,物归原主,仗义出手的事怎么能叫偷?”孙不群偏头望着周折玉。

他一说话,隐鼠都安静下来。

周折玉目光在两者间转了一圈,提着鸣春涧问:“怎么‘劳’,直接给你割开吗?”

实话说,若铁环没有贴着孙不群脖子,周折玉还能勉强一试。可那铁环距皮肉之间紧的连张纸都塞不进去,要说如何快速获得自由,他还是觉得直接砍头比较快。

孙不群多年如一日地这样苟活,都没有寻死的念头,必然不会接受周折玉这提议。

孙不群艰难转了转脖颈,用手扒开头边一圈青苔,露出铁环下黑黝黝的一个洞:“隐鼠口齿锋利无比,能穿墙打洞,但是对这样精铁打的东西没什么办法,只能沿着铁环啃掉周遭石头……”

土夯的地板镇不住铁环拷人,孙不群头下这方土地居然只有地表一层薄土,其下接的是一块巨石。

周折玉伸手往里一探,胳膊伸直了才触到洞底,却琢磨不清精铁还要往下延伸多远。这嵌铁的石头材质好像还不同于石墙,周折玉摸着只觉得质地更硬,啃起来必定豁嘴。

要是换个好啃的,这位意志感人的孙前辈说不定已经逃出生天了。

隐鼠咬不断的还得要周折玉来。

周折玉斩断了他脖颈处的枷锁,轮到手脚上的铁链时就犯了难。

“这铁链砍不断。”周折玉断言道。

鸣春涧梆梆往铁链上砍的那几下火星飞溅,最终连条痕都没留下,完好如初。全程围观他打铁的隐鼠放下捂耳朵的爪子,纷纷凑上去看,周折玉心疼地抱着剑往后退了两步。

孙不群拎开一只爬到他腿上的隐鼠,“玄纹铁当然砍不断……”许是感觉到周折玉的怨气,孙不群连忙道:“我只说试试看脖子这个,又没说手上这个,你上来就梆梆梆,吓得我都没敢开口。”

“不过你能把这个弄断我还蛮惊喜的。”他伸手指了指一边的废铁,顺手摸了把自己的脖子。

黑暗里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听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啪嗒”声,周折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陡然冒了一地,疑心这人在扳着脖子玩儿。

“惊喜”没共情到一点,“惊吓”倒是收获颇丰。

周折玉将剑往胸前一横,眼看着他屁股在地上扭曲地弹跳了几下,幽幽转过头……周折玉不自觉又后退一步,踩到后面小东西“吱!”地尖叫一声。

他惊疑不定地转过头,挨了隐鼠愤怒的一拳。

孙不群:“……”哎。

“周兄,”孙不群半死不活道:“你往前来两步,我身子有点僵,站不起来。”

周折玉身体比他还僵,往那一戳就是根顶天立地的人棍,闻言忙同手同脚地上前去,将人扶起来。

先前就说,他那连接手脚的锁链极短,人趴在地上连脚都放不平,坐着时还不显,站起来立马就看出来了——像个姿势奇诡的“斗鸡”。

周折玉不敢嘲笑这趴了十年还能立马爬起来展示“金鸡独立”的奇人,稳稳搀着孙不群抖如筛糠的胳膊,诚恳道:“要不前辈还是先坐着缓一缓?”

孙不群不答,撑着他的手身残志坚地往外跳,隐鼠窣窣往前涌,在前面开路,他低声道:“……时机不等人啊。”

孙不群那群穷凶极恶得眼泛绿光的隐鼠不知是怎么养的,不仅下能打洞掏密道,上能尾随偷东西,连探听消息都手拿把掐,让耗子祖宗“足不出户”就能知晓整个半月阙的动静。

拳头大的小密探掐着点将两人带出雾山,正逢谷中几个魔头内斗。

孙不群道:“这半月阙的地方风水不好,纯属‘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每代‘畜牲’主几乎都死于内斗。这一辈几个领头的也是各怀鬼胎,互相看不顺眼好多年,要不是一直被那什么夜阑君压着,早做过几十回了……”

世代出魔头的地方能有什么风水,还分好不好?周折玉默默听他吹了一路,忍不住插嘴道:“前辈避世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么?”

是天天夜里都跟耗子复盘一遍,才保证不会忘吗?

“这才多久……”孙不群表情忽地一变,神色落寞下来:“哦,是有十年了。”

他最青春年少的十年就废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山牢中,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少年时期尚无多少日夜,人又能有几个十年。

孙不群眉梢都耷拉下来,蹦跶得都不起劲了。

前头冲锋的隐鼠回头冲两人吱吱叫了几声,周折玉难得恨自己嘴这么快,平日该开口时惜字如金,不该发言时尽说坏的。

他刚要开口说点别的,孙不群抬手止住,侧耳听隐鼠吱吱叫了会儿,转头冲周折玉笑道:“你先前不是问玄纹铁锁要怎么开吗?这种锁从铸的时候就只配套打造了一把钥匙,别说锁我这个资质平平的小喽啰,就是一头锁着夜阑君,没有钥匙,他也甭想挣开。”

周折玉这会儿不犯轴了,忙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孙前辈知道钥匙在哪?”

站在蜿蜒盘旋的山道风口上,空气中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腥气,方圆几十里的范围里只他们两个大活人,除此之外,还剩脚下不计其数的有毒耗子。山道比地牢要亮,却带着月光独有的黯蓝,孙不群的脸看着比山腹中清晰,有点微微发蓝。周折玉抱剑在身前,垂眸道:“我来为前辈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