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噬源
戚家庄遭难，那日但凡有人活着离开，半月阙登门杀人的消息就应该已经传播开来。刚入夏不久，半月阙却是处在多事之秋，此时竟还会有人来半月阙拜访，不怕惹得一身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寻仙问卜，在外游历多年的常青王。
空楼除他们三人外没有别人，夜阑君一抬手，喻长青意会上前为梁裕倒了茶水。
梁裕端茶只微微沾湿嘴角，便搁在一边，“婺源茗眉啊，太清淡了。本王更偏爱浓郁些的，没有大红袍吗？”
“没有。”夜阑君端详着盏中绿茶，色泽绿中带黄，算是绿茶中的佼佼者，“没钱，喝不起。”
“这东西也不便宜。”梁裕宽慰道，“近年天公不作美，徽州的茗眉产量不好，现在都作朝中贡品，每年也就宫里几位得宠的大人能分得些。‘物以稀为贵’，其他人要想尝个鲜，都得高价收。”
夜阑君轻笑：“是吗？”
“如今天子爱戴你这位皇叔，想来好东西都是大把大把往王爷府里送，再稀贵的东西，王爷看在眼里也不稀奇……嗯，天子这么孝顺，怎么王爷这次就非得给他找不痛快？”
朝廷要借戚家敛武林势力，梁裕作为皇家人，里外都应该跟他们穿一条裤衩，就算不出力也不该捣蛋，提前得了消息，伙同半月阙搅黄朝廷的打算。
梁裕闻言收敛了笑，勉强掀了眼皮，正色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王财、食都不缺，平生就爱各类奇丹妙药。为了什么，夜阑君不是很清楚吗？”
夜阑君微笑不语。
梁裕转念一想，道：“哦，本王明白了。夜阑君是嫌本王多事，帮了倒忙，给你添了麻烦？”
喻长青出声道：“锦城天元丹的消息传得太快，实在是打草惊蛇，戚家庄增添守卫人数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折损门中不少好手。王爷何必……”
梁裕没应声，斜眼瞥了他一眼。
这个跟喻长青谐音撞名的常青王，年纪比喻长青大快了两轮，外表却丝毫看不出。浓眉大眼，鼻梁挺阔，隐约有点关外蛮族的影子，显得很年轻。
可见其修仙不是婉拒皇位的托辞，说不定背后真在修。
“长青，不得无礼。”夜阑君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才缓声道，“不过一些武功稀松的废物，死了就死了，其实也没什么，王爷玩得尽兴就好。只是长青手里的‘噬源蛊’突然少了一半，听闻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戚家庄，他心里有些着急。”
噬源蛊体量极小，无色透明，肉眼几乎看不见，能看见时基本已是多数聚集。此物极为喜食血肉，尤其爱人体内器脏肺腑，沾上就如过境蝗虫，不吃完绝不会罢休。还没吃到血肉前，蛊虫生命力极强，能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吃不喝存活十几天。一旦吃过了血肉，就再不能见光，阳光一照就会灰飞烟灭。总之像个“撒手没”，保存不当，丢了绝计找不回来，还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那东西原来叫噬源蛊啊？”梁裕听夜阑君说完，回忆了片刻，带着点零星歉意解释道：“本王并非有意窃取，只是上次前来相商要事，手下一个不知事的下属不知从哪儿取了一盅水，来报水咬人。说他眼睁睁见到有人碰了那水，不过一时半刻，接触的部位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本王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好奇地不得了，便直接将那水带了回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是好东西。”说到这儿，梁裕微微笑了笑。
他素日爱炼丹，对药、蛊、毒均有涉猎，能看出名堂不稀奇。细究之下，知道此水非“水”，确实咬人，拿来作刑罚不错，却左看右看没看出制法和别的用途，懒得再花费功夫，便连水带瓶准备丢进戚家庄水井，怕被发现地太早失了乐趣，梁裕才破天荒出手帮它们进化了一下，变成只吃内脏，这才让人倒了进去。
梁裕说得口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冲喻长青意味不明道：“那蛊是你养的？想不到你除了放在身边端茶倒水，夜里上榻暖床，还有这样的好本事，难怪能替了杨碧真。”
他口中的杨碧真是半月阙上任右护法，死了快有两三年，听说过去同梁裕私交不错。
喻长青顶了杨碧真的职，又有这么个名字，梁裕颇不待见他。
其实梁裕以亲王之尊游历在江湖乡野，身边高手拥簇，是真正的眼高于顶，向来一视同仁地谁都看不起，并无特殊。因而这样放在眼里的“看不起”自他嘴里出来，才显得格外刻薄。
喻长青微微一笑，像是没听见他前半句的折辱，斯文道：“能得王爷这句肯定，乃喻某荣幸。”
梁裕一巴掌打过去被舔了手，恶心得不行，脸色顿时拉下来，“锦城消息传出来，不是本王的手笔，不管你们信不信。噬源蛊投了井，戚家庄参宴的人或多或少都用了东西，入土只是早晚问题，只消派人守在外围拦下突围，这消息就传不出去。要是动点手脚，伪装成时疫，外面之人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就是正道得知真相，要集合上门到半月阙讨债，怕都得一年半载之后……夜阑君什么时候成了会为这种‘远忧’操心的人？”
若是旁人必要撅他一句“不是找你你当然不操心”，半月阙此次本不打算连坐收割参宴所有人，因他也不得不都得罪了。不过半月阙本就是正道心头大患，夜阑君也非常人，丝毫不担心有人要来送死，闻言哈哈一笑，“知我者，抱朴也。”
梁裕听他唤他字，心下知道此事翻篇，夜阑君不会再提他投蛊为半月阙树敌一事，也跟着笑了笑，“此等虽是小事，还是要说清了，才不伤本王同夜阑君之间的情谊。此行顺利，夜阑君想必得偿所愿，拿到了东西，本王真是等不及要开开眼。”
“当然。”夜阑君缓缓站起身，“本也有你一份。还盼着王爷研究之后，能制出一样的天元丹呢。”
他走到室内，不多时，端出一只巴掌大的盒子放在梁裕眼前。
梁裕两眼紧紧盯着盒子，他追求半生的秘密就藏身在这方小小木盒中，一点不起眼，却比所有为它陨落的一茬又一茬的人命都重。
他看得太投入，几乎忘了，此次带来等在外面的三十人已经很久没有动静。
身侧之人出声道：“请王爷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