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喻家

随意挑的屋子,看着布置装饰像是下人卧寝。

现下戚家庄这般情况,房主怕是都早已死绝,屋子都算无主之物,周折玉进了屋却仍尽量不动旁的东西,只捡了根矮脚板凳,靠墙坐着。

这间屋子朝向不大好。大多房子都是坐北朝南,方便采光通风,这间屋子却是北向,仅有的一扇狭小的窗也被木板钉住,长期阳光不足,室内甚至微微有点潮湿。尤其此刻外面大雨倾盆,天色昏暗,屋里不点灯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喻恒关好门,回头晃眼一看,差点没看见周折玉坐在哪。

“这地儿这么宽,怎么窝在那儿?”喻恒站在门口顿了一下,握着扇柄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周折玉背靠这屋唯一一扇小窗,尽管封住,仍留有不少缝隙,有些漏风且渗水。一间屋子四面墙,哪扇不能靠,偏要靠在这?他底下那只板凳也着实矮了些,周折玉这样坐在上面,两条长腿几乎无处安放,只好委屈地曲起一只,另一只勉强向前伸,无所谓道:“凉快。”

“外面不更凉快?”喻恒也拎了只小板凳坐到他身边,疑惑道:“你都打抖了,这只是凉快吗?”

周折玉木然:“那就是因为喜欢。”

喻恒:“……”

像“喜欢”这种极具个人感情倾向的词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回答别人问“你为什么”的最万能油回答,且让人不好反驳,因为“子非我,安知老子喜不喜欢”。

于是,尽管喻恒满脑子都是“喜欢什么?喜欢冷风还是冰雨”,依旧说不出来一句反驳的话,只好将面前之人从头到尾看三遍,想知道在别人面前稳重内敛的人,怎么在他面前就这么巧言善辩。

只是说话,都这么有意思。

喻恒清了一下嗓,竟有点走调,周折玉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咳、好吧,在这儿坐一会儿……”喻恒收了笑,目光在周折玉莫名其妙的神色上扫了一眼,没忍住又笑开,“不过坐久了冷,过会儿还是坐到里边去吧。”

周折玉觉得他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向来信奉“存在即合理”,尊重他人命运,面对不理解的人都默认“跳过”,只要不触及他底线,他都可以当作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

他看着此人突然又薄唇轻挑,笑得像个千年道行化形的狐狸精,不知想起哪门子事,乐得开怀,本能开始装聋装瞎,没理他,偏头看向别处。

这时节已入了夏,却还算不上热。又逢这暴雨的天气,从窗缝钻进来的风还是冷冷的。

“欸,席上看见我不打招呼就算了,怎么现在刚说会儿话又不看人了。”

喻恒叹气,从身后凑近周折玉。

同样衣服沾湿了雨水,吹了风,他身上却比周折玉暖和不少。

半边胸膛就要贴上他后背。

周折玉突然侧身擒住他臂膀,冰冷道:“别过来。”

他强忍心悸,手下力道便失了分寸,手指几乎卡进喻恒骨骼,脸色却比吃痛的喻恒还难看,像死人般冰冷僵硬。若是此刻揭开他人皮面具,就会发现其下比这还要白上三分。

靠着冷风,勉强吹醒的神智摇摇欲坠,周折玉面无表情道:“不准靠过来……不要凑那么近。”

喻恒皱眉,艰难点点头。

周折玉却没松手,“喻公子。”

“你先前同我说,你出自云中藁城喻家。我没去过那儿,确实不大了解,不过锦城最近实在热闹,也让我听说了一点——比如藁城有点名头的喻姓家族可不多,能撑起喻公子这般排面的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宜安镖局。可据我所知,那宜安镖局总镖头喻中怀,家中只得一双儿女,女儿年方二八,待字闺中,幼子不过十二三岁……那么眼前这位已过及冠之年的喻公子,又是从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呢?”

江湖多风波,各人总有各人的难言之隐,隐姓埋名本是家常便饭,为的不过是少生事端。然而武林中不愿提及名讳的,大都对外只讲外号,或是自己随意胡诌一个看起来就很随意的名字,糊弄愚笨的人,又能让聪明的人明白个中隐晦,不多问。少有人这样“具体”的编造,具体到只要有心人一打听,就该明白过来他在撒谎。

若是过去,若是别人,周折玉就是明白这点拙劣的谎话,也绝不会这样坦白出口质疑。

此时却顾不得了,再耽搁片刻,恐怕他连提剑的气力都没有了。

周折玉目光瞬也不瞬,死死盯着喻恒。

半月阙奇兵天降,打乱所有人筹划,前院成百上千武林人都不见人影,独他一人,说是从前院逃来,形容却不见一丝狼狈,还有周折玉自身胸腔中那种奇怪的反应……

只要他说错一个字,周折玉不介意豁出去,死前拉他一个垫背的。

喻恒被他扼得难受,脸色浮上一层薄红,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说不出话。周折玉见此才骤然回神,惊觉下了重手,忙暗自松了些劲。

听他喘气不匀道:“陈少侠不也胡诌骗了我?”

喻恒感觉肩上力道又松了些,却依旧不敢妄动——那看似变得轻飘飘搭在他肩头的手,修长又苍白,不是艺术品,而是修罗手,挣扎无异于找死。他便继续辩解道:“怎么如此‘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呢?我不过是初来锦城时,在城东见过那镖局少主一面,回头见了你,没来得及现编,就不小心顺嘴说了他们家……唉,这有什么忌讳吗?我也就这样跟你说了,随口说着玩呢,没想到陈少侠记得这么清楚……”

喻恒察觉到周折玉态度仿佛动摇,眸色一暗,折扇在周折玉手臂轻轻拍了拍,叹出一口气,“……此地不宜久留,陈少侠,你有诸多疑虑也先等我们出去了再细究吧。若是你休息好了,不若我们现在就走……嘶——”

周折玉不知碰着他哪处,喻恒突然吃痛叫出声。

“怎么?”周折玉皱眉问。

撇开他拿扇的右手将人翻过身,喻恒肩上白衣居然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血口,皮肉都翻出面来,应是方才同小鬼交手落下的。他自己不吭声,周折玉身上血气重,疲敝之下,也没察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