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天生不合

“热腾腾的酸汤米粉来了——客官,您久等了,请慢用。”

大锅里翻滚浮动的米粉被长筷挑出,盛进阔口的海碗,倒入旁边一直用小火煨着酸汤,色泽鲜红,酸味纯正,再最后撒上一把小葱,喷香鲜美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一片热气缭绕中,小贩将米粉端上桌。

街边吆喝卖吃食的小摊不少,一眼望去宛如一条长龙,像是古代版商业美食街。

卖馄饨、面汤这类端碗吃的小摊大多自备了小饭桌,约莫一平方米的木方板,还不及人小腿高,往边边角角一支,就能略微体面地享受一顿美食——起码让人不用蹲在路边吃。

周折玉适应良好,抽了筒里洗刷干净的木筷就着过往不同来路的“武林高手”,饱饱的吃了一顿,才返路回去。

他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刚到门口,就见客栈堂中坐得满当,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周折玉往座中随便一扫,就见着不少熟面孔,当即不再到处乱瞟,默默上楼。

快要走到自己房门时,身侧路过的木门突然“吱”的一声吹开,飘出来一个着深衣的女子。

她长发一半披散,一半用支月牙银簪挽上。容貌寡淡,脸色却红润,眼角嘴唇都艳红水润一片,含羞带怯望过来的一眼,更是脉脉含情,添了几分妖冶。

女子乍一撞见门口有人,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周折玉:“……”啊,你好。

周折玉微微颔首,侧开身子看她飘然下楼,心想今天好早,那晚上总能睡个好觉了吧。

“周兄?”

半敞的房门又探头出来一个人。

“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

说话的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眉如墨画,清淡至极,嘴唇却极薄,唇色绯红若膏,仿佛水墨画上别出心裁多加了一笔浓墨重彩的艳。

显得画匠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人。

“喻兄。”

空中隐隐还能闻到一丝丝麝香的腥甜,周折玉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已经吃过了。”

喻恒眨眨眼,立马通情达理道:“那也太可惜了。”

“西街那家味道极正宗的翘脚牛肉店,生意回回爆满,我每次路过都馋得不得了,却回回都去的不巧。今夜好不容易预定到一桌,本想邀周兄一同前去品鉴,竟又是赶上不巧了。”

他叹了口气。

那红唇轻启,开合,又微微抿住。

喻恒眼含笑意:“那周兄怕是享受不到这个口福啦!”

周折玉面色平淡,只又点了个头,把自己当作一根直插的木桩,原地装起“天生不爱笑”那一挂。

他不常做这样拂人面子的事,但尝试着也不太难。

至于为什么不待见这人。并非此人有哪得罪过他;也不因为是他太热情了,让人觉得他心怀不轨;当然更不会是因为此人夜间活动过于丰富,吵得他总整夜睡不着……而是周折玉一靠近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好像跳得厉害。

只是因为这个。

这应该也不算什么邪门的事。

一些心理鸡汤说“如同世上没有天生合适的人一样,世上也没有天生不合的人”,纯扯淡。

世上就是有人好像天生跟你不合,无关乎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反正看见他就不舒服,多看一眼就要爆炸,压根顾不上注意他内在。就像算命上说的“八字不合”“命格犯冲”。不舒服只是在提醒你保护自己,还有就是可以跑了,别反骨。

将“偏见害人”反复在心里念上了两遍,周折玉好歹是没有掉头就跑。

他冷眼旁观,有失公允地感觉——此人说话都像话本里的精魅在吹妖风。

在民间故事里,听说隋代汾阴地方有一位姓侯的奇士,他拥有一面古镜,曾言是黄帝铸镜十五面中的第八面,可以抵御各种邪魅的侵扰。这面古镜的设计也是十分复杂,镜背的花纹在日光下会投入影内,使得邪魅不敢近身。

说不定这位喻兄也怕。

毕竟“猪角白腹鬼”使人得“不语病”,“女叉精”会令“小儿夜啼”;“喻恒怪”则让周折玉靠近三尺之内即心神不宁。

害人不自知的“喻恒怪”浑然不觉,热脸贴冷屁股道:“要不我给周兄打包带回来,当夜宵,怎么样?”

周折玉无声摇摇头,直接从他面前走过,闪身进了自己屋子。

天色渐渐暗淡,房中还没点灯,榻上打坐之人也隐入昏色朦胧中。

突然,关紧的窗柩发出一声轻响,“哒”地一声,像谁家小孩调皮用手指头敲在窗面上。

榻上闭目的人仿佛毫无察觉,依旧眉头紧锁,如同陷入看不到的泥沼深潭。

窗柩又响起“哒”地一声,榻上的人这才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前。

微光映亮的脸是惨白无血色的。

周折玉伸手搭在窗沿,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道:“这次如果又是隔壁那个砍脑壳的,来叫我出去晒月亮,我就捅死他。”

怕什么来什么。

推开窗,喻恒那张妖精脸直接从天而降,倒吊着怼在眼前。

他两脚勾在窗上横木,见窗打开,不等周折玉言出必行掏出剑,他立马翻身折腰上收,又随即单手吊下来,笑道:“嘿嘿~没想到吧!又!是!我!”

周折玉上半身微微向后仰,好险没跟他来个颇具异域风情的贴面礼,挑了挑眉,盘算着现在马上把窗关回来能把他头夹掉的概率有多大。

他只后仰却没退,堵在窗前。这家客栈房间窗窄,站了周折玉这么一大只活人,两侧没留多少缝隙,反正是过不去一个人的。

行动,结合他的表情,整个就是一大写的“不欢迎”。

喻恒乐了。

“我知道走正门你铁定不开门,没想到走窗也一样啊!嘿嘿。”

“什么事?”

喻恒瞅了瞅周折玉脸色,一缩脖子,“我是不是又来得不巧了?”

周折玉没有心情跟他讲什么玩笑话,只能勉强维持最后一点礼貌,抬了一下下巴,重复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请周兄去看热闹呢。”

喻恒单手吊在夜风中,身影随风飘飘,白脸红唇,像个入夜爬窗择人而噬的孤魂野鬼,高高兴兴地邀请周折玉一起出去,趁着月黑风高去坟头蹦野迪。

“栖鸦赌坊今夜开了新赌局,你猜赌注是什么?”

他勾了勾唇,“是戚家那把声名赫赫的‘关河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