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山 作品

36. 春落

[很多年后再回头看当下,那个时候,她的爱人还站在她金色的前途里。]


-


暑假的白沙洲,炎热、虚白。


货车轰隆隆开过,工人赤膊在棚子下抽烟,批发老板坐在轿车里吹空调,仓库里酒瓶碰撞得叮当响。


春好回武汉一个月了。


这个月,她白天搬货、送货,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晚上则在宿舍写作业,预习下学期的功课。


人一旦有了锚点,飘荡的心就会沉静下来。


有时,她会幻想以后考上大学的时光。


她想到秦在水,还好,他一如既往站在自己的未来里。


春好甜丝丝地笑。


偶尔得闲,她会教陶姐的小孩认认数字。


陶姐的儿子八岁,却只有三岁的智力。春好知道陶姐总明里暗里照顾自己,有活儿总给她留;她知恩图报。


暑假最后一周,春好结算工资,买了第一部手机。


办电话卡的时候,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认真挑选了电话号码。


一切办完,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宿舍给秦在水打电话。


嘟嘟声想起,她才察觉到时间,下午五点,他是不是还在工作,或者马上要去吃饭了?


春好暗道自己选了个不恰当的时间,正想挂断,那头却接通了。


她才知道他不在北京,而是在加拿大,温哥华。


春好听见这个地名时愣了下:“……你现在那边是凌晨吗?”


“凌晨两点。”


她被吓到,他不会是被自己吵醒的吧。


“那我不打电话了。你快睡觉吧?”


秦在水走到窗边,拿遥控开了窗帘,窗外夜景漆黑,只有他黑洞洞的身影。他来温哥华半个月了,一直失眠,因而夜晚会继续工作。


他却说:“我刚来,在调时差。你先说你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春好小声,“就是想告诉你我买手机了,以后我用这个号码联系你……没想到你那儿都半夜了。”


她说完,还是没忍住:“怎么突然去这么远的地方?”


“集团海外出了点事儿。”


“噢……”


她无从多问,只能另找话题:“那个,我听说温哥华的枫叶很好看。”


秦在水弯腰坐到沙发上,莞尔:“你听谁说的?”


“……地理课本说的。”


秦在水微噎,淡淡笑了。


春好并不知道他在笑,她往后靠住阳台墙壁,光影笼罩她上半身,瓷砖的凉意透过短袖传到身体里来。


她感受着这份冰凉,他不挂断,她便小心翼翼和他分享自己的夏天。


“一个暑假都在搬货?”他问。


“也不算,一周休一天,还是比较轻松的。”


秦在水不语,觉得她对轻松的定义太低了。


可她语气轻快,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艰辛;她叽叽咕咕,和他说在白沙洲的一些事——自己搬货的酒水公司换了老板;哪几个店家看人下菜碟;以及仓库里的白酒她都跟着尝了一口,难喝得不行。


“我喂路边的小猫小狗都不喝,秦在水,你说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喝酒哦!”


秦在水往后靠在靠背里,他望着外面的黑天,听她抑扬顿挫的声音,竟莫名放空。


他有些疲惫,却依旧回应:“我也觉得不好喝。”


春好反应过来:“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还好。”


她松口气。


“你不一直这样?”他说。


“……”


春好喉咙微堵,没想到他在电话里也拆她台。


“女孩子吵一点也不是坏事。”


秦在水声音模糊,好似笑了道:“话多朋友多,不会孤单。”


春好却倏尔心揪,不知答什么。


正安静着,秦在水喊她。


“春好。”


“啊?什么事。”她因为刚被嫌弃话多,不太高兴。


“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他说。


春好没懂他的意思:“是要我在学校里注意安全吗?”


“在哪都是。别掉以轻心,嗯?”


“噢。”


秦在水下颌微绷。


他来加拿大前去过一趟西村,情况并不好,大部分村民反对搬迁。吴书记说,那些和春好同批送走念书的小孩,初中毕业后一大半的人都没考上高中。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能在并不高的起跑线上杀出重围。辍学后,男孩回来种田,女孩掳回来嫁人,生命回归原本的轨道,好似他这几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一旦脱离校园,脱离教育扶贫的范畴,秦在水能介入的地方,也就少之又少了。


还好,他的好好一直在武汉,最好的高中,对她来说是安全的。


“遇到麻烦要给我打电话。”秦在水沉吟道。


春好无所察觉,甚至坐地起价:“好呀,那你得添加我的手机号。”


“我一会儿挂断就保存。”


春好声音登时就亮了:“真的?那好!”


“真的。”男人笑笑,“挂了?”


“嗯!”


春好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她看着阳台对面的绿树,她踮踮脚,在阳光里一蹦一跳跑进房间。


她翻出那张从北京带回来的信纸。


1.买一个手机


2.考上北京……大学


她重新拿笔,在“买一个手机”后面打了个勾,又在第二行的省略号上重新写下“师范”两个字,补成“考上北京师范大学”。


春好傻笑地看着自己的目标。


她会的。她在心里说。


-


九月,学校开学。


春好刚踏进教室,就瞧见两个眼熟得不行的身影。


一个是讲台上,别着钥匙扣等待学生的级部主任,好像是她的新班主任。


一个坐在最后一排,好像是许驰。


春好:“……”


许驰翘着椅子,和边上的男同学一边嬉笑一边抄答案。


无意间抬眸,他看见了春好。


他脸色微顿。


她还是那头短发,巴掌大的脸,眼睛干净得好似春水。她明明那么瘦,骨子里却又那么地有劲儿。


看来她已经从北京回来了。


即便早在分班名单上看见了她的名字,可亲眼相见,他还是做不到淡然自若。


许驰想起放假前两人的争吵,过了两个月,他依旧没顺过气来。


他冷哼,等她主动给自己打招呼。


春好却径直路过了他去找座位。


许驰张张嘴:“……”


他青筋直跳,冲她喊:“喂,你都不和我打声招呼的?我们可是同班同学诶!”


春好转过来:“哦。新学期好。”


“……”


她又看一下他旁边的同伴,一碗水端平,很有礼貌地说:“你也新学期好。”


那位同学瞄眼许驰,憋笑答:“你也是你也是。”


许驰咬牙:“……”


春好往前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她拿出作业放在桌上,玻璃外,叶子还是绿的。


身后,那男生往春好的方向努努嘴:“驰哥,就为这?从国际班转普通班?你这是追求梦想还是追求妹子?”


许驰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老子追求你爹!”


“卧槽,这么重口。”


“滚蛋!”


他骂了句,目光又看向春好。


她离自己并不远,就在斜前方,隔了条过道。他能看见她拿出卷筒纸,一节节撕开,用水打湿擦拭桌面灰尘。


前面有人喊“来几个人下去搬书”。


教室只到了一半的人,大家并不熟悉,一时没人应答。


讲台上级部主任看着花名册,想点几个男生,春好却习惯性起身。


她把校服外套脱掉,“李主任,我去搬。”


级部主任看她那细凉凉的胳膊,想起她那次搬水差点把自己砸到,还是秦教授给她扶起来的。


“你就算了。”他拒绝,春好却已经抬脚出去了。


他只好又点几个人,要他们赶紧跟着去。


许驰见状把作业一合:“李老师,我也去。”


楼前空地,几个老师在组织领书。


“人数?”


春好忘了问,刚想回去,身后已有人替她补上:“56。”


许驰高她大半个头,脸色并不好地站在她后面。


阳光热烈,不少同学和他打招呼,许驰“嗯”一声,很是高冷。


春好终于问:“你怎么来文科班了?”


“怎么,文科班只许你来,不许我来是吧?”


“……”


她懒得斗嘴,低头,见他的影子覆盖在自己的影子上。她盯着看了会儿,却只想到秦在水。


许驰:“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来文科班吗?”


“你不是要学音乐,走艺术生的路子吗?”


许驰不知说什么。她明明回答了,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在北京玩得开心吗?”他佯装不在意地问。


“还行。”


他说:“见到他了?”


春好心底一惊,回头对上他目光;许驰也不躲,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春好:“见到了。”


许驰空落几秒,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那你应该挺高兴的吧?”


她转回去,眼睛垂落,“嗯。高兴的。”


许驰脸色垮掉,心情冰凉。


前面,老师把几扎课本递给她。


春好一手提一个,往楼上走去;许驰和剩下的人也拎上余下的跟她后面。


书搬上教室,放到讲台的台阶上。


班上同学已经来齐,闹哄哄的。


春好去座位拿了美工刀,熟练割开捆扎带;许驰从没接触过这些,他一路爬楼拎上来,累得要死,手心也勒得生疼。


但他见春好气都不喘一下,拿起工具刀就开始干活,他愣了道,过去扒拉她:“我来我来。”


春好蹙眉:“你会弄这个?”


“割个带子我能不会到哪去?”他烦躁挥手,“你一个女生,手割破就不好看了。”


他这声不高不低,周边同学都安静了道,看向声音来源处的许驰和春好。


级部主任也听见了。他头疼地闭了闭眼,就知道这俩有情况。


上学期走廊八卦满天飞,这俩都快成大明星了。


他轻咳两声,希望引起注意。可两人闷头,完全不理他。


“……”


级部主任面上挂不住,指挥说:“那个春好,你去把书发一下。”


“哦。”春好听从安排地转身。


“等等。”级部主任又叫住她。


春好:“主任,还有事?”


级部主任:“我现在是你班主任,以后都喊老师,知道吗?”


他严肃的脸缓和少许,“可不能因为我没收了你的mp3,就记仇不喊老师啊。”


春好微愣,点头重新喊人:“李老师。”


李老师这才一笑,抬抬下巴:“发书去吧。”


“嗯!”


-


新的班级,新的老师,新的窗户与蓝天。


在这样的崭新里,一切都平静下来。


春好适应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学校埋头学习,白沙洲埋头搬货。


只是偶尔发呆,草稿纸上总会留下秦在水的名字。一开始她还会红着脸涂掉,可慢慢变多,她也懒得掩饰了。


反正他看不到。


只要他不知道,她和他就会在最安全、最稳固的关系里。他也就不会离自己而去。


这日晚自习结束,春好收拾背包回寝室。


开学半个月,她都是独来独往。诗吟不在她这一层,她去理科班找过她几次,她要么不在,要么躲闪。


许驰也没联系过诗吟。


自那次期末,他被黄诗吟妈妈狠狠羞辱一番后,两人没再说过话。


即便诗吟给他发过道歉短信。即便他回了句“没事”。


但也像走过场一样,淡掉了。


许驰不愿想这些烦心事。他喜欢一个人已经够累了。


春好踩着点儿回寝室,一边上楼一边想数学题。


拐弯路过其他楼层,她余光闪过一抹身影。


春好眼睛一亮:“诗吟!”


黄诗吟正和室友说话,见到她,神色显然一慌。


“我去你们班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春好看见她,激动跑过去拉住她手,“你现在怎么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黄诗吟被她拽得有些尴尬,也不敢看她真挚的眼睛:“……我以后不想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


“我回寝室了。”她说着,埋头往前。


春好跟着她,“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


“是因为许驰吗?”


诗吟心头一刺,脚步更快。


春好边走边掏出手机:“诗吟,我买了手机,我们加个Q——”


第二个“Q”字还没出口,黄诗吟钻进宿舍,门咔嚓关上了。


春好声音戛然而止。


她肩膀塌掉。


她好像,真的被诗吟讨厌了。


春好攥着手机回到寝室。


开门,发现有人正在翻她的柜子。


春好记得这个人,也是国际班分过来的,上学期在许驰的生日会上见过,尖下巴,是顾璇的姐妹之一。


春好走过去,抬手把柜门摁上:“你开我柜子干嘛?”


“我手链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去医院看眼睛,看我柜子干什么?”


尖下巴理亏,但被她毫不留情一怼,也来了劲:“我就看一看,其他室友都让我找了。”


春好懒得理这种人,她走到自己桌前放书包准备继续复习功课。


尖下巴又问:“你那围巾挺贵的吧?”


春好知道她指的是秦在水送给她的那条围巾。


“这个牌子我只听阿璇说过,”她说,“阿璇的姑姑可是辜小玥的经纪人,想谈这个牌子的国内代言都没能谈下来。”


其他室友闻言,眼睛都瞪大:“那个明星辜小玥?”


“当然。”尖下巴说,“她姑姑这几个月都跟着辜小玥在温哥华。”


春好微顿。


秦在水也在温哥华。


“而且,辜小玥要结婚了。”


“真的假的?和谁啊?不对,她有男朋友?从没有狗仔曝过。”寝室里其他人沸腾起来。


“狗仔拍了也不敢曝。”尖下巴摊手,“男方背景很厉害的,又是大集团,早晚的事。”


春好眼皮狠狠一跳。


秦爷爷也说过,早晚的事。


当时在饭桌上听见,她还无知无觉,此刻却莫名冰凉。


“喂,”尖下巴没聊八卦了,她看向春好,“你不是贫困生吗?哪来的钱买奢侈品?”


她嘲讽,“不会是用助学金买的吧?”


春好:“你觉得呢?”


她冷笑了下,气势汹汹的。


尖下巴被她这架势唬住,想起她上学期暴揍体育生的事情,以为她又要动手打人。


春好却没起冲突。


她只是拿起政治书,扔下一句:“有病就去治。”


春好甩上门,出去背书了。


她站到走廊上,临近中秋,窗外月亮圆圆,照亮浓浓秋夜


春好背着书,心里却无法平静。


她想找秦在水求证一下,问他是否还在加拿大。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太过魔怔。


春好摁亮手机,在通讯录里上下翻动。


终究还是没有问。


-


一直到国庆后,她才重新见到秦在水。


想求证的事,也有了模糊的答案。


那日周末,春好搬货的酒水公司老板新官上任,从上海总部过来视察,顺便和后方人员一起吃顿饭。


春好才知道,她打工的公司并非主营酒水,而是一个做净水器的大集团,酒水供应链只是旗下小得不能再小的分公司之一。


地点是一家临水而建的私房菜馆。


落地窗外湖面粼粼。


一眼望去,碧波万顷,对岸灯火荧荧好似星空。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北京,还在秦爷爷家的溪塘边吹风,和秦在水在水边喂鱼。


可惜,她早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兵荒马乱的世界里。


回过神,饭桌上大家相谈甚欢。


主位是从上海来的新老板,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叫厉甄,面容神采奕奕的。


一餐饭平安无事,没想到散场的时候,一行人从包间出去,迎面碰上了秦在水。


他从另一方向走来,在偏日式的庭院里拾级而下。


他身后跟了好几人,寒暄声没有丝毫辨识度,乌泱泱像一团黑雾。


地灯只有他膝盖那么高,照亮庭院的青草白砂石,也浅浅照亮他眼底。


秦在水象征性听着身后的人说话。


廊下晚风吹来,无意识抬眸,他竟穿过几层缝隙,看见了对面人群里的一抹短发,以及那两颗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


春好浑身一激灵。


秦在水也停住脚步。


前面,厉甄十分意外:“秦总?”


秦在水点头:“厉总。”


他不欲寒暄,目光再度瞥向春好。


厉甄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眼,她不清楚秦在水在看谁,但一定有端倪。


她立马介绍:“秦总,这是我们集团旗下分公司,做酒水的后方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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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能当老板的,搬货也包装得这么高大上。


春好听着,埋头往陶姐那挤了挤。


陶姐:“这不是上次陪你来白沙洲的那个?”


“嗯……”


“你的资助人还是什么人来着?”


春好赶紧拉住她,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小声”的动作。


仓促回头,却对上秦在水的目光。


“……”


春好一秒收手,她有些泄气。


厉甄笑:“上个月我们去北京拜访,先去的明坤,都约好了,结果您不在,又去见辜总,才知道您和辜总一块儿去加拿大了。”


秦在水没作声。


但毕竟是合作方,他说:“临时去国外处理了些事。”


“难怪。”


厉甄笑容不减,“后来我又在电话里跟辜总聊了下合同的事,辜总却说,要我们直接拿给您看。”


春好抬眸。


她看见秦在水往后:“一鸣。”


“是。”


蒋一鸣递上名片:“合同的事儿您后续联系我,辜总还在国外,国内的事秦总会处理。”


春好在后面听着。


果然。


她看了看鞋尖,又看了看扑落在墙壁上的树影,意外自己竟十分平静,也不知是自己变成熟了,还是心底早已料到。


厉甄嘴巴仍没停:“听说您和辜总马上……”


秦在水转身走了,他后面那群人继续乌泱泱跟上。


春好内心空洞洞,完全没有精力细想。


“这人就这么走了?”有人看着秦在水的方向,很是诧异。


厉甄若有所思:“看来消息是真的。”


“什么消息?”大家一头雾水。


“没什么。”厉甄笑一下,不多说了,只是回头看眼武汉这边做供应的员工们。


刚刚秦在水看的,会是哪一个?


厉甄看过一张张面孔,觉得不太可能,这里的人都是底层打工的,一辈子都没出过省。她来也只是以表慰问,让她这总经理的位置坐得稳当些,好以后转去总部。


她再度说了些场面话,饭局散场了。


春好垂眸,默默往前。


大家在门口送厉甄上了车,各自离开。


陶姐:“我爱人来接我,你怎么回?”


“我搭公交回学校。”春好说。


陶姐见她脸色不太好:“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的。”春好手插在外套兜里,夜晚秋凉,她笑笑,“这儿离车站不远,我自己过去。”


说话间,陶姐丈夫到了,骑着小电驴,陶姐把斜挎包侧一侧,跨腿上去坐稳,也走了。


春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静站了会儿,路灯隐藏在树梢里,照亮一大片斑驳的梧桐叶。


身后传来“滴”的一声。


她以为自己挡住了路,退后两步站到路牙子上。


但车没有开过去,而是停在她的身边。


副驾驶降下车窗,蒋一鸣笑喊:“春好小朋友,又见面了。”


“……一鸣哥?”


春好下意识往后面漆黑的车窗看了眼,“你们没走?”


“秦老师让一直停后边儿等你的。”他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给她开车门,“我和秦老师去周边县里,顺路送你回学校。”


离开北京,蒋一鸣的称呼也从秦总变回了秦老师。


“……好的。谢谢。”


春好抿唇,慢慢跟过去。


她看眼车内,头一次感到局促,竟需要深吸口气,才有勇气抬脚进去。


外面蒋一鸣阖上了车门。


她绷紧身躯,害怕自己陷入这种昏暗。


秦在水靠着椅背不出声,他仰头闭目养神,男性喉结细微滑动;他喝了酒,车厢里有很淡的酒精的味道。


两人像共处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子里。


春好手抓住自己裤腿。


“跟着公司来这儿聚餐?”秦在水掀开眼帘,看过来问。


“嗯……”


“你不是临时工?”


“临时工不能聚餐吗?”她闷闷道,“就算是临时工,那我也是稳定工作了一年、从不迟到早退的临时工。”


秦在水被她说得顿了下。


“嗯。”他轻声,“你说得对。”


前面,蒋一鸣坐进来,告诉司机先去华师一,再从那边上高速。


车缓缓启动。


春好心里乱七八糟,突如其来的碰面,是她期待的,可为什么她想说的话还没有电话里聊的多。


她看着外面的车流:“你什么时候从加拿大回来的?”


秦在水:“才回来。”


“还会再去吗?”


她很少这样细问,秦在水看她一眼:“会。”


他声音很轻,春好心脏低沉。


“学校有事情?”他问。


她摇摇头。


秦在水发觉她的异样,“学校里不开心了?”


“没有。”


秦在水以为是她在学校受排挤了,他记得她上次说有同学嘲笑她。


即便她常常匪气,总嚷嚷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但山区来的小孩,总是很难融入城市的。秦在水明白这一点。


“学校里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嗯?”


春好“嗯”一声,鼻子却泛酸。


她有什么办法呢,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都是绝不能说出口的事。


就算她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化成眼泪、血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变成声音从嘴里说出来。


窗外,路灯澄黄,夜晚开车极快,学校的招牌已经能看见了。


树叶在晚风里飘零。


车停在校门口。


春好恍过神来,“都到了?”


秦在水点头,他问:“手机带了吗?”


“带了。”


“钟楹问我要你的微信。”


春好反应了下,不知她要自己微信做什么,她现在可是在武汉,可帮不了她拿外卖。


“我还没微信呢……班上同学都是聊Q-Q。”


“那你注册一个?”秦在水笑,他拿出手机,“正好我也能加你。”


春好眼睛睁大。


她看见他淡淡的笑意,是她所熟悉的,温和、善意,或许是心境不同,此刻再对上他的眼睛,她竟有些愧怍与胆怯。


她匆匆别开眼,掏出手机,“那我现在下载。”


下载完毕,春好登录进去:“好了。”


秦在水发送验证消息,两人加上。


春好攥着手机下了车。


她看见跳到列表最上面的新头像。黑色的,点开看才发现是夜晚的山谷,微弱的星空、流水。


像她小时候无数次面对的山野。


是他把她从那儿带出来的。


春好一时情绪翻涌。


她手微微握拳,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转回身。


车仍停在原地,开着双闪。


他每次都是这样,会等自己真正走进校园,看不见了才离开。


春好重新走近。


秦在水降下一截车窗,“还有事?”


“学校……下个月有家长会。分科后第一次开呢,好像还挺重要的……我升高中后,你都没来给我开过。”


她不太连贯地说完,安静了。他坐在车里,位置明明比自己低,她却不敢看他,怕他发现什么。


秦在水盯着她,瞧她被风吹乱的短发。她情绪不高的时候总是像一只忧伤的小水母。


“什么时候?”他问。


春好被问住,她其实只是想在那个“早晚的事”尘埃落定前,再任性一次。


“……反正快了。”她嘴硬。


“行。”秦在水说,“那你提前给我发消息。”


春好点头:“我回学校了。”


她依旧没有同他对视,只是乖乖地挥一挥手,转身离开。


秦在水目送她走进灯火漆黑的校园。


前面蒋一鸣出声:“春好小朋友好像长大了点?”


“是长大了。”


秦在水说。


这次偶遇比暑假给他的感觉更明显。


她更高了,细细瘦瘦的,虽还是有点倔强,但已收敛太多。


“话都比以前少了。”蒋一鸣说,“夏天在北京的时候还叽叽喳喳讲一路呢。”


秦在水无言以对。


女孩子有心事了。


今天的她忧郁而安静,像短短三个月成熟一茬的野草。


秦在水收回目光:“走吧。”


轿车重新启动,驶向高速收费站。


蒋一鸣又问:“那刚刚厉总说的,和辜总牵合同的事儿,您插手吗?应该是婚礼酒水的合同。”


“辜家那边的长辈拿主意吧,秦家出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