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山 作品

11. 春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一百年以后也不许变。这一句我悄悄在心里说。]


-


“你们护短,我也护的。”


秦在水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


春好下意识攥了攥手,看向他的后背,那样宽韧挺拔。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她深吸口气,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里默默挺直了腰杆。


李威没想到这人这么强势。他吓得腿一软,他妈妈也慌了,扒拉着他问:“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拉人家衣服?”


李威躲闪:“我……我……”


“你说啊?到底有没有!”他妈妈问一句便往他背上拍打一下。


李威手捏着拳,在母亲发泄的追问里,不敢说话。


场面又混乱起来,教导主任把这两人带到隔壁沟通调解。


黄诗吟看见他这样,只觉得畅快,她抱着春好的胳膊,恨恨说了句:“活该。”


班主任把录像拿到隔壁,他反应过来,看向黄诗吟,“诗吟,你妈妈也来了,一直在外面呢,她不肯进来。你快去找你妈妈,让她放心。”


黄诗吟一愣:“我妈来了?”


她有些胆怯,但还是转向春好:“好好,我先出去一下。你这里……”她目光在许驰和秦在水之间过了一遍。


春好:“我没事,你去找你妈妈吧?”


“嗯。”


黄诗吟离开,屋里只剩下春好和许驰,以及两边的家长。


秦在水再次确认:“是你把人家手掰断的?”


春好一僵,像个被抓包的小偷,她揪着手指:“……是我。”


秦在水:“去道歉。”


春好看眼跷着二郎腿吊着石膏跟个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许驰,不太乐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明明是他自己身体不好,手臂被人轻轻一扭就断……”


秦在水目光用力,往前抬抬下巴,语气不容商量:“去道歉。”


春好最怕他这样,她磨蹭两下走到许驰对面,老老实实背着手说:“对不起,把你手弄伤了,我给你道歉。”


许驰看她抿起的嘴唇和低下头时晃动的短发,他拿小拇指掏掏耳朵,故意拿乔:“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许驰妈妈扫自己儿子一眼:“……”


春好:“……”


她看他在那吹指甲,忍了又忍:“那是要我把你耳朵拎起来对着喊才听得见是吗?”


春好甚至冲他笑了下,“好呀。”


“诶——”秦在水来不及拉她,她已一步上前。


许驰见她来真的,抱着自己的石膏在沙发上连连后退:“不不不,不必不必了,我开玩笑的!”


他看她黑着脸,思来想去,还是说:“其实……也不算全是你的问题,”他拿左手摸摸后脖子,“扳手腕你也没逼我,是我自己答应的。”


春好点头,指控他:“而且你还中途突然松掉力气,不然我不可能一下子把你手按下去的。”


许驰没接话。他才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她笑起来太好看他才忘了使劲的。


他顺着她话说:“你说的对。”


春好又问:“那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许驰看着她:“嗯。”


春好眉梢一扬,她转身走回秦在水身边,完成任务似的一甩头:“秦在水,他接受了。”


“……”


秦在水莫名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光着脚在国旗下往小孩堆里扔锄头,威胁谁再说一句就把谁嘴巴撕烂。


她这性子跟小时候真是半分没变。


后面秦在水又向许驰妈妈咨询医药费的事,他全额照付,后续诊疗康复等额外开销也由他负责。


许驰妈妈带着许驰站起来:“医药费就不用了,我们家也当长个教训。”她看眼许驰的石膏,“这次也算给他上一课,好好教他以后该怎么分辨朋友,少和些不着调的人玩,免得以后又把自己搭进去。”


许驰懒散开口:“哎呀妈,知道了,别损我。”


许驰妈妈说:“不早了,我们过去给教导主任打个招呼,说我们已经协商解决了。我们就先走一步。”


秦在水颔首:“有劳。”


许驰跟着他妈出去,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春好一眼,她乖乖站在秦在水身侧,短发柔顺可爱,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儿。


一出门,许驰妈妈好奇:“就是这个女生让你赔了一个暑假的报纸钱?”


许驰哀嚎:“妈,求你别说话了。”


“那跟妈把包拎着。”


他叫唤:“喂,我手都断了诶,我是不是亲生的?”


“得了吧,一个男生,骨个折就哭天喊地。又没截肢,另一只手不好好的?拎着。”


许驰认命接过。


母子说话声飘散在晚风里。


春好从门外收回注意力。


秦在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一连串未接来电,他没回复,转向春好:“我去隔壁看看情况,你在这儿等我。”


春好知道李威还在隔壁,她“嗯”一声,又想起:“还有,我书包还在班上呢,我回去拿。”


她往外指了指回字形教学楼中间的花坛:“一会儿我在花坛边等你。”


“行。”


-


春好跑回班级。


天早黑了,夜晚的校园没有灯,每层楼“安全出口”的字样散发着荧荧的绿光。


她跑到班级,教室已经空了,她和黄诗吟的书包还在。


黄诗吟刚刚出去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应该和她妈妈在一起。


春好想了想,还是把两人书包都拿上。


下到花坛,她正准备坐到前面的长椅上等秦在水的时候,花坛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斥责:“你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进社会怎么办?”


春好脚步一停。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外面哭哭啼啼,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多和成绩好、有家教的同学玩,你偏不听,天天和一个乡巴佬混一起。现在好了,闯祸了,万一背了处分,你后面还考什么好高中,还考什么好大学?这一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妈!”黄诗吟哭喊,“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他先骚扰我的!好好是在帮我!”


“是,他拉你衣服是不对,你难道就没错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女孩子少打扮,多把心思放学习上……”


春好隔着夜色和层层叠叠的灌木花圃看向花坛对面的人影。


黄诗吟站在自己妈妈面前,捂着脸呜呜哭着,她身影脆弱,肩一耸一耸。


春好没再上前。


黄诗吟曾和她抱怨过她妈妈如何严厉苛刻,春好想,她这样爱漂亮的人,肯定不希望被自己看见这狼狈模样的。


她转身远离了花坛。


她把黄诗吟的书包放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一会儿她一过去就能看见。


秦在水还在隔壁解决李威的事,春好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到远处连廊的台阶上。


她双手撑着脸看星星。


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空,只有弯弯的秋月挂在天边,城市与夜幕相接的地方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春好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她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死得太早太突然,她只知道自己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会教她讲卫生,要在小河里认真洗手,会给她哼调子唱儿歌;不会像李威妈妈那样张牙舞爪,也不会像诗吟的妈妈那样苛责。


或许城市和农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都有各自层层叠叠的山,也有各自弯弯曲曲的路。


——“怎么坐在这儿?”


温和的声音响在身后。


春好一愣,连忙回头,秦在水已经解决完问题出来了。他在花坛边没找见她,四处看了看,才在连廊下发现她。


昏暗的校园,她坐在晚风里,背影小小一个点,看起来有些孤单。


春好正想站起来,秦在水已上前一步,弯腰坐在了她身侧。


她余光一暗。


撑在台阶上的手也不由僵硬地成拳,放到膝盖上。


春好盯着前面的地板,有点不太敢看他:“最后李威他承认了吗?会给诗吟道歉吗?”


秦在水:“他认了。教导主任要他明天集合做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并且记过。”


“活该。谁让他拉诗吟的内衣带,流氓。”


秦在水勾勾嘴角,没说话。


春好别一下头发,手臂圈住自己曲起的腿,她视线转向他,问出自己最想问的:“对了,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还来的这么快。”


“从山区回武汉,刚好路过宜城,原本高速上不打算停的,但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


春好内疚:“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他说。


风有些安静。


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夜色浸染,他面色便显露几分疲惫和劳神。


春好歪歪脑袋,问:“你不怪我?”


秦在水却看过来,似乎笑了下:“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给你闯祸了。”


“有么?”他看向校园的夜空,“这算什么闯祸,都是小事。”


春好眼睛一亮,瞬间抬头:“真的?”


他弯着唇,“我还没说完。”


春好嘴角弧度一顿。


他笑意微收,看回前方:“春好,你是女孩子,和男生扳手腕硬碰硬,容易吃亏的。”


春好一激,她一骨碌坐直,比划着说:“不可能!我一个人能扛三袋猪草爬山,他们体力不可能比我好。”


“不是体力问题。万一你今天遇上的不是许驰,是一个你无法招架的人怎么办?去医院的人大概率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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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在水蹙眉,“春好,这不是我的初衷。”


春好眨一下眼,“……初衷?”


她似懂非懂,缩回去“哦”了一声。


“所以你得答应,以后别再做这种危险性活动。”


春好停顿几秒:“我答应你。”


“那拉钩?”他说,“你们小姑娘不都爱拉钩吗?”


秦在水说到做到,他甚至举起右手伸到她面前。


他的手掌干净宽韧,伸手过来时身影也跟着细微晃动了一下。


春好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她一时没动。


秦在水也不催,但也没收回手,似乎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得到她的保证。保证不再进行这种活动,进而降低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受到伤害的可能。


春好并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也无法抵抗这个提议。


她把出汗的手在校服上擦了擦,终于,递出自己的小拇指。


秦在水缓缓勾住。他皮肤微微发凉,仿佛也勾住了她的心。


“不是还有个歌谣?”他想了想,目光看向她,“拉钩上吊什么的?”


春好:“……”


他推给她:“你念一下。”


“……”


春好喉咙发紧,像是有热气“腾”地一下蹿到头顶,她张张嘴,“为什么我要念啊?”


秦在水:“因为你年纪小。适合念这个。”


春好哑了好半天,她咽咽口水:“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勾,她触电般想收回手。


秦在水却不让。他仍勾着她的手指,熟知流程地问:“不盖章?”


他问得煞有介事,春好却脸颊爆红,“盖、盖章?”


她呼吸不稳,在男人淡笑的目光里,伸出大拇指在他指纹上轻轻摁了一下。


秦在水这才满意。他收回手,又叮嘱一句:“以后别再和同学扳手腕,嗯?”


“……噢。”春好心跳咚咚地点头。


秦在水看她海草一样的头发,风儿一吹便像一只努力游动的小水母。


他还想说什么,兜里手机急促响起。他看眼来电人,往前走几步接起电话。


春好仍坐在台阶上。


她看他走远,默默把小拇指揣进怀里,沸腾的胸腔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人真是……


前面秦在水站在安静的夜空下,他望着前方,面容逐渐沉默。


春好把自己埋在膝盖里,又忍不住悄悄观察他。这个距离,她看不清夜晚下他的表情,也听不太清声音。


秦在水望着校园里的花丛,良久才开口:“好,我知道了。我会配合。”


电话挂断,风吹动他的衣摆。


春好等了一会儿,看他身形不动,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要走了吗?”


“对。得走了。”他闻言转身返回,边走边把大衣外套扣好。


春好抱起自己的书包跟着他:“你回武汉?还是去其他地方?”


秦在水:“我回北京。”


他大步走着,脚下生风,春好一路小跑。


秦在水忽地一停,回头瞅她:“不回宿舍休息?”


春好差点儿一头栽他怀里。


“我想送你到校门口。”她耿直地说。


秦在水没有说话,重新提步,步子却迁就地放慢了。


春好试探性地走去他手臂边;他稍稍一等,两人顺利并排。


走过安静的校园,门口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下来开门。


春好酝酿了一路,她终于下定决心,说:“还有一件事。”


“嗯?”


“我们最近在搞合唱,好像得奖的话可以去武汉参加决赛。”她问,“如果我能进决赛,你可以来看我吗?”


一口气说完,她看着他,屏息等待结果。


秦在水安静片刻,并没把话说满:“如果那段时间我有空的话。”


“那一言为定!”


春好眼睛大亮,甚至开心地踮了踮脚,朝他伸出小拇指:“那这次也要拉钩。我答应你的事都拉钩了,你答应我的也得一样。”


秦在水看她靠近的小脸,莞尔:“好。”


春好心脏雀跃,这次换她主动勾住他的小拇指,微微晃动,流畅念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她说。


秦在水配合地伸出大拇指。


春好再次在他指纹上重重盖了一个章。


“可以了?”秦在水看她乐滋滋的模样,也不由跟着牵动嘴角。


“ok了!”她松开,在路灯下后退着挥手,“我走啦!路上注意安全!记得给我回信!”


秦在水点点头,坐进车里。


车窗半降,车辆在前方掉头,驶回来的时候,秦在水刚好看见她蹦蹦跳跳返回校园。


她那小水母一样的背影化为模糊的一个白点,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