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辽东战事(四)
“什么?谁敢突袭建奴?”祖大寿一拍桌案,震得茶盏跳动,“孙传庭?”
探子摇头:“末将只听到震天的马蹄声,根本分不清敌我。”
“必是孙军帅!”何可纲断言,“除了御林卫,谁还敢这般大胆?”
王承胤皱眉道:“御林卫驻扎锦州,若要出动,建奴探子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事透着蹊跷。”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何可纲正色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眼下必须尽快增援。若我们袖手旁观,朝堂上必有人弹劾督师。”
“放屁!”祖大寿怒道,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孙传庭连招呼都不打,凭什么要我们去支援?让他尝尝八旗军的厉害!”
“军机大事,岂能意气用事?”何可纲急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承胤也道:“孙军帅既敢出击,必有把握,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诸位可还记得浑河之战?”何可纲一掌拍在桌上,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愤。
随着萨尔浒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令大明朝廷痛心疾首的一战。当年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戚家军纵横朝鲜战场,白杆军悍不畏死,都是大明精锐。九年前,三千戚家军、白杆军与辽东军一同深入敌境,欲夺回沈阳。
可惜三军不和,被努尔哈赤步步紧逼。浑河边染上了血色,大明最后的精锐葬身河底。那一战的惨状,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之后的广宁之战更是惨烈,最后袁崇焕孤身驰骋往宁远,才遏制住了建奴的攻势。
这些惨剧,皆因辽东各部不和所致。如今关宁军与东江毛文龙军的矛盾虽因皇帝调解而缓和,但暗流涌动。
“孙军帅终于按捺不住,若我们按兵不动,监察院那边”何可纲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们算什么东西!”祖大寿怒道,一拳砸在桌上,“李邦华连战场都没上过,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慎言!”袁崇焕沉声喝止,目光如电。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摇曳的声音。袁崇焕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片刻后,他对祖大寿道:“你立刻率领铁骑赶赴前线。”
“督师”祖大寿还想说什么。
“立刻出发!”袁崇焕的声音不容置疑。
“遵命!”祖大寿领命而去,转眼间集结了一万精锐铁骑,向辽河方向疾驰。
与此同时,锦州城内。
“报!天雄军已经出击,正在辽河一带与建奴交战!”
孙传庭猛地站起,茶盏被打翻,热茶洒了一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地的传令兵:“什么时候的事?谁下的令?”
“回大人,是卢将军”
“卢象升?”孙传庭眉头紧皱,“他怎敢擅自出兵?”
“速速派兵支援!”孙传庭一边下令,一边快步走向校场。原本驻扎锦州的一万天雄军,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击了。
卢象升这般冒进,若有闪失,局势已经危在旦夕。孙传庭立即调集两万人马,一万御林卫,一万天雄军,星夜驰援。
天色渐明,战场的惨状逐渐显现。建奴的营帐被夷为平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晨雾中飘荡着血腥气,远处的树叶都染上了血色。
“将军!”一名斥候策马奔来,“发现祖大寿部!”
“什么?”卢象升眉头一皱,“关宁军怎会来此?”
“报!孙大人的援军也到了!”又一名斥候急匆匆赶来。卢象升站在战马上眺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两支大军从不同方向赶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下有意思了。”
祖大寿纵马狂奔,一路疾驰而来。马蹄声如雷,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灰色轨迹。
远远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猝不及防。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战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具尸体,铠甲碎片、断刀残剑散落一地。到处都是战马的嘶鸣声和伤兵的呻吟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最让他震惊的是,这支军队竟然是天雄军!
“天雄军?”祖大寿眉头紧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宣府的天雄军为何会出现在辽河平原?”
他勒住马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情形。天雄军将士们的铠甲上布满了刀痕,鲜血将银亮的甲胄染得通红。有的士兵被压在战马尸体下,同袍正在合力将马尸抬起,救出被压的兄弟。
“快!再用力一点!”几名士兵满头大汗,手臂青筋暴起。
“疼疼死我了”被压在马下的士兵面色惨白,牙关紧咬。
不远处,还有人躺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断肢只剩下一层皮肉相连。军医们手忙脚乱地为伤员包扎,白布很快就被鲜血浸透。
看到祖大寿率军而来,天雄军将士们立刻警惕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他们,眼神中透着疲惫和戒备。
“弟兄们别紧张。”祖大寿翻身下马,朗声道,“在下辽东关宁军祖大寿,求见卢帅。”
听闻是辽东军,天雄军将士们的戒备这才稍稍放松。虽说各军镇之间时有摩擦,但总归都是大明的军队。何况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快步走来,铠甲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他抱拳道:“卑职天雄军第一师师长李充,见过祖帅。卢军帅就在前方,请随我来。”
祖大寿重重地锤了下李充结实的肩膀:“兄弟辛苦了。”目光扫过李充身上的伤痕,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远超他的想象。
李充苦笑一声:“比起其他弟兄,我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看着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祖大寿内心涌起一股敬意。他向来瞧不起那些文人从军,但今天,他的想法彻底改变了。
穿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很快就看到了卢象升。只见他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小心翼翼地脱下铠甲。他的胸前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铠甲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疼”卢象升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旁的军医连忙劝道:“卢帅,让属下来帮您。”
“不必了。”卢象升摆摆手,咬牙继续解着铠甲的搭扣。
祖大寿心中一震。卢象升是进士出身,之前在北直隶大名府任知府。像他这样的文官从军,祖大寿一向不以为然。但此刻,他对卢象升肃然起敬。
“卢帅,祖大寿见过。”祖大寿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卢象升抬头看了看祖大寿,又看向李充。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但眼神依旧锐利。
“卢帅,眼前这位就是咱们辽东军的定海神针。”李充连忙介绍道。
卢象升强忍伤痛站起身来,还礼道:“原来是祖帅,失敬失敬。”说话间,脸色又白了几分。
“卢帅快请坐!”祖大寿连忙上前搀扶,“大人乃是万人敬仰的盖世英豪,下官心悦诚服,恭候您的训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孙传庭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战场。看到眼前的惨烈景象,他也不禁呆立当场。
“这这是怎么回事?”孙传庭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卢象升正要起身,被祖大寿按住了肩膀:“卢帅且坐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