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不知雪 作品

第50章 他以拥有这样一位姑祖母为荣

成夫人轻抚成尚书的后背,温声软语:“老爷息怒,请听妾身一言。”

“那裴桑枝桀骜不驯如野马脱缰,市井陋习浸淫出的尖厉口齿,更兼过往经历甚是上不得台面,横看竖看都不是合适的宗妇之选。”

“恰巧,景翊对裴桑枝全无好感,一切都是老太爷一意孤行,乱点鸳鸯谱。”

“有今日之事作筏子,您在老太爷面前也正好有了说辞推拒这门亲事。”

“咱们景翊饱读诗书,是万万不可迎这般粗鄙女子过门的。”

成尚书闻言,绷紧的肩背稍稍一松,语气中仍有些不忿:“我不单单是气裴桑枝言语无状,野蛮粗鄙,也是气永宁侯心比天高。”

“原想着,更换婚约人选,是委屈了咱们景翊,不曾想,永宁侯竟想着给裴桑枝攀更高的门第,也不怕闪了腰摔断腿!”

“就裴桑枝那副德性,永宁侯怎么有脸挑肥拣瘦的!”

成夫人先是一愣,面露困惑,旋即黛眉微蹙,沉吟片刻,方反应过来。

“老爷敏锐。”

“若非老爷提醒,妾身都不曾发现。”

成尚书冷哼一声:“他本来能直接拍板决定,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慈父模样,召来裴桑枝和……”

成尚书委实觉得春草二字,难以启齿,索性止住了话头。

成夫人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裴驸马下山了,也难怪永宁侯的底气变足了。”

“沐猴而冠!”成尚书咬牙切齿。

“对了,你暗中留心京中的世族闺秀,须得家世清贵,性情温顺,又德容兼备,事成之前切莫声张。”

成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下一动,压低声音,试探着说道:“老爷是想解除两府的婚约?”

成尚书眼睑微跳,理直气壮:“裴桑枝是决计不能做成家妇的,而她裴……”

“裴春草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今眼瞧着永宁侯的心也偏向了裴桑枝,亲疏远近摆在这儿,裴春草便没有资格做我尚书府的宗妇!”

“景翊孝顺,只要你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会理解并接受的。”

成夫人抿抿唇,斟酌着道:“老爷,妾身冷眼瞧着,侯府的诸位公子与春草一向亲厚,倒是对裴桑枝不假辞色,疏离的很。”

“假以时日,春草未必没有依靠。”

成尚书吹胡子瞪眼:“可不是亲厚吗!”

“亲厚到让人揣测兄妹之间不清不楚,龌龊暧昧!”

“永宁侯膝下三子,唯有裴谨澄还勉勉强强算个人物,剩下那两个,不值一提。”

“夫人不必再劝了。”成尚书的声音沉了几分,“我知那丫头素日里颇得你欢心,然,你既掌尚书府中馈之权,就该守住世家主母的分寸,拎得清轻重,休要本末倒置。”

“尚书府不需要出身卑贱,又名唤春草的女眷!”

成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心下茫茫然。

生而为女子,姓甚,名谁,真的重要吗?

日后,她们会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某某氏、某某夫人、某某老夫人,久而久之,她们就没有所谓的闺名了。

……

那厢。

荣妄听闻了裴桑枝舌战群渣又能文能武的精彩表现,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裴四唱的戏果然精妙绝伦。”

无涯见荣妄笑得一脸荡漾,又很是不值钱的模样,暗暗用胳膊肘戳戳了无花,努努嘴,小声道:“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无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无涯无语,没好气道:“你一个吃肉、喝酒、杀生样样不误的假秃驴,装什么得道高僧。”

无花轻咦了一声:“小僧今日修佛,不修道,要不然早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无涯:“小嘴巴,闭起来。”

“小爪子,要放好。”

随后,无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朗声道:“国公爷,快到宫门口了。”

“无花让属下带话,请您把那副春心荡漾的嘴脸收敛起来。您进宫是给陛下请安的,不是去做新郎官儿的。”

无花:真真是服了这个老六!

荣妄挑起车帘,薄唇轻启,一开口一如既往的淬着毒:“把你这副泼冷水讨人厌又八卦的嘴脸藏好!”

“小爷长的美,即便笑的荡漾,也面若桃花。”

无涯:……

明知次次不敌国公爷,他偏偏还次次嘴贱。

车驾缓缓停下,荣妄干脆利落的跳下。

宫门口,早已备好了软轿,只等着接荣妄面圣。

“奴才请国公爷安。陛下一早上念叨您好几回了,特意让奴才在此候着您。”

领头的内侍,边给荣妄打轿帘,边笑着寒暄。

语气亲近,又随和。

荣妄眼尾微挑,笑着回道:“陛下召我进宫,比上朝的臣子们还要频繁,旁人不知,小李公公还不知吗。”

李顺全:“陛下念着国公爷承欢膝下。”

荣妄:分明是睹物思人。

不对,是睹他思元初帝。

他是这世上最像姑祖母的人。

陛下乃永荣帝与姑祖母之独嗣,自幼承沐至臻至纯之父母慈恩,而今追思愈发深切。

不过,陛下疼他也是真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姑祖母的故交、亲人将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

轿帘落下,摇摇晃晃朝着华宜殿方向而去。

华宜殿,原是甘露殿,二圣临朝时,先皇改甘露为华宜。

谓之,荣贵当及时,春华宜照灼。

老夫人说,这是姑祖母对先皇许下的诺言。

软轿落地时轻颤了颤,轿身微倾的刹那,荣妄已躬身自轿内步出。

抬眸望去,遥遥的便看到了站在廊檐下,垂首而立的德安公公。

德安公公年岁很大了。

半生侍奉永荣帝和姑祖母,半生侍奉当今陛下。

前两年,陛下便体恤德安公公年迈,有意下恩旨,赐德安公公离宫荣养天年,然,德安公公婉拒了。

陛下也没有为难德安公公,继续交付信任。

一朝天子一朝臣,人走茶凉的话,在当今陛下这里,仿佛是一句极其荒诞又没有道理的屁话。

陛下仁德胸襟,登基后,并没有清算、打压姑祖母掌权时重用的老臣,也没有全盘推翻姑祖母实施的新政,更没有因姑祖母上皇帝册文,而裁撤女官署。

或许,如今的天下风气于女子而言,不及姑祖母掌权的那十余年,但却依旧没有堵死女子向上的渠道。

他记得,老夫人曾说,陛下被姑祖母和永荣帝教的很好。

为人子,孝顺。

为人君,仁德。

为人夫,公允。

坦率而言,他从不讳言以拥有这样一位姑祖母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