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不知雪 作品

第17章 定是有人在老夫人跟前儿进了谗言

庄氏怄得要命,脸色变了又变,指甲狠狠的抠着掌心,胸腹间燃着燎原的怒火,隐隐有话要说,但终是将话咽进重新咽回肚子里,只留了句“侯爷宽心,妾身此后必当谨言慎行,再不敢误侯爷大事。”

永宁侯挥了挥袖子:“最好如此!”

荣国公府。

练武堂。

荣妄身着一袭绛红色圆领锦袍,美艳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摩挲着弓弩,鲜红的发带被晨风拂起,满身的少年意气风发,惹眼极了。

弯弓搭箭,正中靶心。

自始至终,那双丹凤眼都噙着笑意。

随后,轻啧一声,将长弓往无涯怀里一塞,闲闲的瞥了眼一大早就来讨嫌的小徐太医,玩笑道:“徐长澜,你是活不起了,还是老院判管不起你早膳了?”

徐长澜缓缓咽下最后一勺汤羹,漱漱口,轻描淡写道:“那你呢?”

“荣明熙,你口味变了?”

荣妄挑挑眉:“肤浅。”

“你是看医书看傻了,还是嫉妒小爷眼光独到?”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退一万步讲,裴四姑娘的容貌也称的上差强人意吧。”

巴掌大的小脸,瘦是瘦了些,也无甚血色,但漆黑的眉,明亮亮的眼睛,像极了水墨画上青松翠柏。

形不似,神似。

然,神似是种感觉,可意会,不可言传。

有意思的紧。

徐长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相貌如何,仁者见仁,但那裴四姑娘上辈子怕不是苦瓜成精,要不然这辈子的命怎么会那么苦,那么可怜。”

擦拭着手指的荣妄,眼睑微抬,眼波流转:“是吗?”

只言片语里是玩世不恭下的清明透彻。

徐长澜起了兴致,将昨夜所见所闻清清楚楚详详细细的娓娓道出。

末了,还不忘煞有其事的添上句总结:“我瞧着,裴四姑娘的处境虽像个小苦瓜,但她自己却很是乐在其中,甘之若饴。”

荣妄心念转动,须臾后,白了徐长澜一眼。

“当年徐老院判坚决不允你入仕途是明智之举。”

徐长澜敷衍的扯扯嘴角:“别以为你骂的隐晦,我就会感激你。”

稍顿了顿,正色道:“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有些怪异,处处透着不对劲。”

“不对劲就是对劲。”荣妄掷地有声。

裴桑枝的那股子狠劲儿,真真是不分敌我啊。

徐长澜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喃喃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连上京第一纨绔的话也听不懂了,这日子,实在是没法儿过了。”

“没事儿。”荣妄拍了拍徐长澜的肩膀。

徐长澜还来不及感动,就听荣妄贱嗖嗖道:“听不听得懂弦外之音不重要,脑瓜子简单,看医书事半功倍。”

徐长澜:“荣明熙!”

“你舔舔自己的嘴唇,当即就会被毒死。”

荣妄失笑,一本正经地舔了舔,挑眉:“还活着。”

徐长澜呈呆滞状。

他有眼无珠,交友不慎。

“荣明熙,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徐长澜不死心地戳了戳荣妄的手肘,满满的求知欲几乎要从眼睛溢出来。

荣妄:“哪能有猫腻呢。”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裴四姑娘就是可怜弱小无助,偏偏又以德报怨的小苦瓜呀。”

“你不信我所说,还不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吗?”

徐长澜:心里更没底了。

荣妄岔开话题:“来都来了,随我去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吧,守夜的嬷嬷汇报,老夫人近来夜里浅眠。”

话音落下,荣妄已抬步往前,颀长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渐渐走远。

徐长澜闻言,敛起心底的疑窦,紧随荣妄的脚步。

……

颐年堂。

“老夫人。”荣妄笑意明朗,声音清澈。

荣老夫人身着深褐色织金缎对襟长袄,上绣寿纹,纵是霜雪压眉梢,满头白发,仍威仪不减。

这股浸淫在权势里熏染出的威仪,在看到荣妄时,悄然散去,慈眉善目的恍若佛龛中的菩萨生出了血肉。

荣老夫人朝着荣妄招招手,故作严厉道:“昨夜,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即便年迈,荣老夫人的那双眸子还是暗藏一往无前的锋芒,未见浑浊,清明依旧。

其实,她不是荣家人。

是小姐怜她、疼她,央着当时的老太爷摆下认亲宴,开祠堂,将她记入族谱。

从那时起,她便是荣青棠。

荣妄嬉皮笑脸的走上前,隔着抹额轻按着荣老夫人的双鬓:“定是有人在老夫人跟前儿进了谗言佞语。”

“老夫人,长澜他一大早就来给您请平安脉,您见见?”

荣老夫人轻拍了拍荣妄的手背:“当真是谗言佞语?”

荣妄郑重其事的颔首。

荣老夫人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满是疼爱纵容,随后方道:“快些让长澜进来吧。”

荣妄拔高声音:“徐长澜,老夫人唤你呢。”

廊檐下,徐长澜掸了掸衣袍上的褶子,轻呼一口气,朝圣似的跨过门槛。

“晚辈徐长澜给老夫人请安。”

他可是听着荣老夫人的传奇故事长大的。

荣老夫人乃荣皇后的凤阁舍人,文可政令进出,皆经其手;武可在反贼作乱时,一把大刀杀的贼人近不得身。

确切地说,应该尊称荣皇后为元初帝。

毕竟,先皇永荣帝在荣皇后薨逝后,为其上皇帝册文,史称元初帝。

“无需多礼。”

“可用了早膳?”

荣徐两府,算起来是几十年的交情。

徐长澜的小心脏“砰砰砰”跳着,文气清秀的脸涨红着:“劳老夫人挂心,晚辈已用了早膳。”

“听闻老夫人夜里浅眠,特来诊脉,添一济安神的方子。”

荣老夫人心道,徐长澜倒是比其祖父更稳重。

那些故人,绝大多数已经深埋黄土下了。

她看着这些风华正茂的后辈,脑海里那些陈年旧事愈发的清晰。

好像,是一股风刮过去,另一股风又袭来。

每一股风,似是沾染着独属于这代人的气息,又像是融入了上一股风。

荣老夫人的眼底浮现出眷恋和怀念,微微侧头看了眼荣妄。

似是在透过这张脸,看向数十年前的故人。

她家小姐,是世上顶顶好、顶顶聪慧、顶顶勇敢的女子。

荣妄早就习惯了老夫人这样的眼神,自觉的微垂眉眼,敛起通身的张扬不羁。

如此,才更像他嫡亲的姑祖母。

他记得老夫人说过,姑祖母是步步为营的性子。

荣老夫人:……

她家小姐敢想敢赌,何曾内敛到如此地步。

荣老夫人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长澜,笑道:“年岁大了,觉少。”

“诊诊脉更放心。”

荣妄和徐长澜异口同声。

荣老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依言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