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不语 作品

4. 看榜

国子监出榜那日,沈行懿陪同沈凌一同前去。


马车内,沈凌神色有几分紧张,掰着手指自言自语:“我策论分不低,这次进士科又比往年多招录了二十人,不至于录不上吧……”


沈行懿不由摇头失笑。


身已重生,但她的记忆还总停留在上一世。


上一世的哥哥是举世闻名的战神,大败突厥,一战成名,被朝廷内外所忌惮。


如今,战神哥哥却为了国子监的小小入学考试胆战心惊。


沈行懿正要开口,珠帘轻晃,马车缓缓停下。


坐在车前的小厮翻身下车道:“姑娘郎君,前头停了辆马车,路被堵住了。我去前头看看。”


沈行懿心里一紧:“先看看情况,莫出声,莫要得罪了人。”


不待小厮上前,一道嚣张声音已从前方传来:“只是掀开车帘见一面而已,又绝不做旁的,姑娘为何不允?”


“再说,我们早晚是夫妻,你如此推拒,就不怕伤了日后的夫妻情分?!”


被堵住的马车里,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细嫩怯懦:“我父兄就在国子监看榜,公子有事可和他们商议,莫要无礼。”


沈行懿坐在马车中,心头轻轻一缩。


这道声音,她许久未曾听闻。


但她知道声音的主人,是她年少时的好友江柔。


江柔的母亲和自己母亲卢氏本是闺中密友,两人又年龄相仿,因此从小相伴闺中。


她获罪入掖庭后,两人渐渐疏远,后来江柔嫁给了崔融之弟崔凌寒,上一世,掌权后的崔融将弟弟全家流放,刚刚生产的江柔,死在了流放途中。


因此,崔融还背上了背亲寡情的名声。


听闻江柔死讯那日,沈行懿怔忡良久。


“这位公子也是要去国子监吗?”沈行懿掀开帘子,淡声道:“听说陛下整顿学风,国子监学规甚严,我家哥哥入学,甚是谨慎,唯恐举止无状,公子倒是心大。”


崔凌寒回眸。


马车车窗里,探出一张白皙稚嫩的小脸,双瞳清澈,肤白唇红。


再过几年长成,定然是倾城国色。


只是却牙尖嘴利。


方才那番话,看似在说哥哥,实则是在讽刺自己。


崔凌寒瞪大眼睛上前两步,含着几分打量:“你是谁家的姑娘?怎的未曾见过?”


马蹄声缓缓响起,一道清冷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崔凌寒视线,坐在马车中的沈行懿,听了一道低沉声线响起:“父亲令你午间回府用膳,如今已是巳时末,你还不去国子监看榜?”


马蹄声轻响,那道身影似是转向了马车:“舍弟不知礼数,二位姑娘勿恼,请先行。”


两车的马夫趁此机会,忙朝前赶路。


沈行懿从车帘间隙窥探到了一抹青底冰纹的衣角。


和他的声音一样,透着清冷高寒。


还未反应的崔凌寒眼睁睁看着马车远行而去。


他冷冷瞟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兄长,冷哼道:“此事和你有何关系?你就是想以兄长的身份教训我罢了。”


先是用父命压他,他不及反应,两个小女郎都已离去。


崔融明显不愿多理会,只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快去国子监吧。”


崔凌寒被激怒,登时直戳崔融痛处:“你莫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兄长模样,你身有恶疾,我才是侯府嗣子,是日后的荣远侯。”


崔融视线掠过崔凌寒,语气仍然不见波澜:“既如此,你更该谨言慎行,莫要让人耻笑。”


说罢,崔融策马,和书童英才先行离开。


崔凌寒盯着崔融背影,半晌冷笑道:“我们崔家出了他这么一个疯子,已经够被人耻笑了,他还敢教训我?”


一旁的书童听得一惊,忙赔笑道:“郎君莫再说了,老夫人不是特意说了,明面上大郎君毕竟是您兄长,出门在外,口头上您就让着点……”


反正全府上下,都是帮着三郎君的,以后整个荣远侯府,也是他们郎君的。


崔凌寒面色阴沉,一拂衣袖,赶去国子监。


*


日头渐渐高升,国子监门口已经挤满了来看入学分科榜单的士子。


国子监分为进士,明经,明法,明书,明算五科,对应不同的科考途径。


说是五科,其实最重要的便是进士和明经两科,尤其是进士最受看重,如今朝廷的高官多半是进士出身。


因此,考生最想入的,还是进士和明经两科,两科榜前挤的人也最多。


国子监门前,江柔余悸未消,一见沈行懿,便低声道:“懿懿,方才多亏了你……”


沈行懿摇头道:“即使是未婚妻,崔家三郎行事也太过鲁莽了,吓到你了吧。”


江柔低声道:“还好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晓,若是让父母知道定然又要生气,他们家门楣再高,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啊。”


江柔拉了拉沈行懿衣袖道:“你……方才看到崔家大郎君了吗?”


她顿了顿:“听说崔家大郎君有疯病,可看着倒是和常人无异的模样,还顺道帮了我们,你说……他真的有疯病吗?”


沈行懿一怔,正要开口,周遭一阵喧哗。


国子监分科榜周围有四个桌子,入学的监生可在此处领取笔墨纸砚,学牌等物品,几个少年正在夺一人手中的纸笺:“这纸你莫要领,烧了烧了……”


“为什么啊……这是我刚领的纸……”被夺纸的少年眉清目秀,一身绫罗,但显然并非世家子弟。


在长安,再殷实的人家,也是世家眼中的寒门。


那几个夺纸的少年冷了脸,道:“你怎么不识好人心,我们如此是为你好!”


他们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遭人听到的声音道:“上一个领纸笺的人是崔家大郎君,告诉你,他可是有疯病的,别人都不愿在他身后领纸笺,偏偏你来领——你若是沾染了他的疯病,以后前程尽毁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领了纸笺的少年大惊失色,面有犹豫。


此时,周遭几个世家子弟开始谈笑议论:“什么?!崔家大郎君也来国子监了?啧啧……这不是祸害人吗,沾染上疯病一辈子就完了啊……”


“莫说考上进士光宗耀祖,神智都不清的……”


“哎哎,说得就是你,还不赶紧放下,几张纸而已,何必惹祸?”


这些少年都是山东世家子弟,知晓崔家在安平的旧闻,如今又肆意添油加醋许多,仿若崔家那位郎君是所有人不可触碰的禁忌。


只有庶族的学子,还不知根底。


但很快,他们都知晓了那个叫崔融的少年,不被长安望族学子接纳。


一起厌弃抵触崔融,成了他们融入长安学子最好的敲门砖。


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迅速袭卷在场国子监的学子。


一时间,再也无人排在崔融身后去拿那纸笺。


旁的领笔墨纸笺的队伍,学子排成长队,而崔融身后,空无一人。


沈行懿眸光落在崔融清瘦挺立的背影上。


若换成旁人,恐怕难免慌张狼狈,他的身影,却仍是冷静自若,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行懿默默看着崔融的身影,不由想起上一世。


她在掖庭之中,是最卑微的宫人,负责养九株芍药,名为九芍。


就连入选进宫的宫女太监,也鄙夷孤立,处处为难她。


她想练字却无纸笔,因此常独自蹲在芍药花圃里,用树枝练字。


她的字,是父亲所教。


进宫后的沈行懿丢掉了很多东西,但她不想丢掉仅存的,父亲教会她的字迹。


她只想养好花,某一日却被某个贵人宫中最低微的小太监找上门,说贵人嫌今日的花不新鲜,格外生气,下令惩罚相关宫人。


沈行懿曾为这位贵人供过芍药,因此,小太监便一口咬定贵人所言之人是她,命沈行懿提着壶铃在宫中行走。


沈行懿记得,她送的芍药鲜艳欲滴。


但在这宫中,对错是最无关紧要的,这些低级宫人受了气,层层压迫,自然要找她泄气。


她是整个宫闱最卑贱的人,除了忍,别无他法。


沈行懿咬牙提着壶铃,在宫中踉跄行走,细瘦的胳膊被沉重的壶铃拉紧,绷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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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


在宫中,只要不丢掉性命就是庆幸。


受苦,受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宫中夹道上人来人往,沈行懿缩着肩头,咬牙垂眸。


被欺负太多次之后,她彻底丢掉了对人的幻想和善念。


她不再期盼谁会来帮她,她瑟缩着,只暗暗祈求周遭人莫要瞧见她。


不被看见,意味着暂时的安全,意味着不会被人落井下石。


“站住。”随着一阵脚步声,一道清冷的声线在身后响起:“你们为何罚她?”


沈行懿转头。


灿灿日光下,一个穿着青袍,眉目清隽的年轻官员从宫墙那头缓缓走来,他逆着光,依稀只能瞧见轮廓,宛若象牙雕琢的人像。


她记得他,是新来的宫中掌教崔融。


他年轻俊朗,又清傲矜贵,不少宫女暗中对他议论纷纷。


但李瞻说过,此人貌似清正,实则是皇后精心挑选,派来宫中监视他们的人。


守在一旁的小太监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末了语气加重:“贵人娘娘都生气了,下令严惩呢。”


“贵人要严惩的是伺花不力之人,这位姑娘供的只是几朵点缀芍药,贵人宫苑群花争艳,你怎知贵人所言是指她的芍药不新鲜?”


那太监一怔,崔融又冷冷道:“既无证据,又妄自揣测上意,此事传出去,是想让宫中议论贵人赏罚不明吗?”


众人匆匆对视一眼,知晓此人是皇后娘娘请来的掌教,不好得罪。


“你们散去吧,若贵人追究,和你等无关。”


他清冷沉肃,让人不敢出言反驳。


人都散去了,沈行懿回过神,低声道谢。


她垂眸时,瞥到了他一尘不染的官袍袖口。


直到此时,她才察觉自己这一身肮脏的衣袍有多狼狈。


她想立刻逃走,逃回不见天日的掖庭中去。


有纸笔递到自己面前,头顶的声音沉稳清雅:“以后你不必去花圃习字了。”


她喜欢写字,却无笔无纸,她躲在花圃之中,忍着酷暑和蚊虫,只为偷偷写几笔字。


沈行懿低声道:“您……您怎么知道我去花圃习字……?”


崔融语气淡淡,眉宇间似有几分漫不经心:“我散课时看见了。”


沈行懿小心翼翼,接过崭新的纸笔。


那一日她才晓得,在宫中,被看见,不一定是厄运降临。


被看见之后,她也可以……得到温柔的对待。


可上一世的最后,他是清正端方,被百姓敬仰的权臣。


她是翻云覆雨,声名狼藉的后宫祸水。


若知晓后来的种种,他定然会后悔,施于她身上的善意吧?


*


沈行懿缓缓收回视线,将思绪从往事中抽回。


她掀起车帘,下了车。


在众人或讶然,或好奇,或不解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了那道身影之后。


脚步声渐渐清晰,崔融眉眼轻动。


有人踏着初春的日光,站到了他身后。


他回眸,身后站着一个他未曾想到的人。


尚未及笄的幼女正仰头望着他,她身穿桐花纹半臂,俏皮的脸蛋灿烂夺目,双髻发带的末端垂在两侧肩头,在她歪头时微微摇晃:“我是来替哥哥取纸笔的。”


崔融颔首,再次转身。


发放笔墨的国子监□□也甚是无奈,对那些学子说道:“去吧,有了这小姑娘,这次可以去那边排队了吧。”


小小的身影如同屏障,将崔融和身后的人隔开,让恶意偃旗息鼓。


队伍又恢复了正常。


崔凌寒眸光登时一冷。


他已经盘算好了,借今日看榜,让崔融的疯名传遍国子监。


可偏偏,他的计划,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打断。


国子监的学子们,照常排队说笑,方才忌惮孤立的气氛,登时无影无踪。


崔凌寒冷笑着握紧拳头。


来日方长,崔融身携疯病,却妄想靠科举走出一条路,那是痴人说梦!